水云间小筑,景色精致如泼墨的画。
几个面色和善的老妈妈走出暖阁雅致,同叶一尘回禀“公子,都处理好了,不过----”
“怎么了?”拓焱上前一步问道,老妈妈们齐齐摇头“哎,后背和腿上全是瘀青,不晓得遭多少罪”
拓焱整个身子一沉,目光如锐地望向远方,他的身上亦是纵横交缠着几条深浅刀伤,丫头呀我得告诉你,你我命运何其相似那就该孤注一掷地去抗争,这样地躲闪只会招来更多的杀招。
崆桐凌霄冷哼一声地往暖阁雅致走去,叶一尘用折扇挡了档“别去,她不想见你”
身影一晃,崆桐凌霄已经到了暖阁雅致门口,他侧耳听了听,直接推门进去。
“混账,给我出来”拓焱喝道,此刻灵攸盖着厚厚的软被,坐在软榻上静静将他望着,怀里的暖炉正冒着温和的气息,整个气色红润许多。
“你常常心口痛?内力使不出?”崆桐凌霄问道。
“出去,多管闲事!”灵攸冷冷撇他,拓焱压住怒火,撇撇叶一尘“他会治病?”
“不显山不露水,却当得世间第一”叶一尘说道,狭长的双眸笑着瞥向灵攸,作揖道“在下叶一尘,目前供职军部左少将,将将十八,家族十代为朝堂重臣家业颇丰,我乃家族长房嫡子至今未曾婚配,后院空无一人”
拓焱晃身将叶一尘挤开,坐进软榻边沿柔声说道“丫头,让那厮看看也好”
“不用,我不在乎”灵攸淡淡说道,早就将生死看淡,经崆桐凌霄提醒才想起这个经久未愈的病症。
“被休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必颓废!世间好男儿多了去,眼下这厮成了皇城的笑柄,成了茶余饭后的嘲笑对象,都说他错过了世上最好的姻缘,都说他是傻子,你该高兴才是”叶一尘微笑说道。
灵攸愣了楞,着实可爱,叶一尘愣怔片刻继续说道“眼下你暂住望舒府邸是不是?明日怕是要被求亲的踏破门槛了,你想要躲清净便就在我这边住着”
“不用”拓焱和灵攸同时说道,拓焱沉沉看向崆桐凌霄示意他赶紧开始治疗。
“啰嗦,你俩还不出去”崆桐凌霄喝道,灵攸想起来却丝毫不能动弹,她恼怒地看向拓焱,他满眸疼惜地哄道“乖,治病要紧!”
老妈妈们重又走进屋子,拓焱同叶一尘走出了暖阁雅致。
“踏着一身隆冬的寒而来,却邂逅了她,你何其幸运”叶一尘淡淡说道。
“那日遇上几个小贼,这丫头恰好出现,本想看看生死一刻,他可会喊停!”拓焱望着一川湖水沉沉说道,叶一尘撇撇他“种下的果子林,如今正值收获日,你也该去收拾一番了”
“嗯,时候到了”拓焱视线撇向暖阁雅致,崆桐凌霄冷着脸地走了出来,拓焱立刻迎上去问道“她可好?”
“好了一大半”崆桐冷哼一声地走了出去。
灵攸捧了茶水低垂眼眸地兀自出神,推门进来的拓焱和叶一尘没有说话,此刻夕阳的余晖落在洁白润玉的脸颊上,淡淡的哀愁在眉间,他们看得入了神。
傍晚十分,护送灵攸回到府邸后,拓焱立刻回府换了套锦衣,快马疾驰进宫。
年老的国君,曾经的光辉岁月不再,身强力壮的身体渐渐垮塌下来。
似水流年的往事,近来时常关顾,深爱的女子终究敌不过他想要的至高之位,她撒手而去已有七年,遗憾世上再无一个她,携手与共!
拓焱走进朝堂大殿,面色如故却满心凉透,他的母妃是父皇带进宫的女子,她只是个身世可怜无依无靠的孤儿,亦无美丽的容颜,受尽后宫的嘲笑和欺凌却顽强地将他抚养长大。
七年前,病魔频频光顾,她常常念叨着年少时的邂逅,他跪着求父皇去见她一面,可是沉重大门始终牢牢关着,即使最后的弥留之际也没有来见她。
母妃说,父皇有苦衷不能心存怨恨,宫廷的生活未能处处尽如人意,但能时常见到心之所爱还有什么不能原谅。
此刻,拓焱心头悲楚不已,要是母妃还在,一定会想见她,一定会喜欢她。
“拓焱,听说你有喜欢的人了”君王依然高高在上端坐,可是说话的语气像在聊天,父子间的闲言碎语。
拓焱仰头看去,不过七年未见却已经老态龙钟,满头白发不见丝毫黑发,脸上的皱眉多得像是沟壑纵横,父皇真的老了!
他沉沉回禀“父皇,那是流言蜚语而已”
“望舒灵攸,我已经传召过来”君王笑道。
拓焱被护卫带至君王下首,片刻后来了一群宫娥,在他对面座位放下软垫,热茶还有瓜果。
过了一会,身着宫装的灵攸缓缓走进了大殿,淡淡妆容的她美得惊人,拓焱却脸色沉沉地不曾看她一眼。
灵攸施礼,君王赐坐。
“望舒族长身体可好?”君王问道。
“阿爹一刻不得闲,身体还行”灵攸说道。
“年前收到来信,说你未曾婚配但许你自行挑选婚姻,你看我这三儿怎么样?”君王淡淡问道。
灵攸看看拓焱,他猛然抬头深深将她望着,眸间一派忧心,灵攸淡淡一笑地转向君王“阿爹念我小才这样说,我哪里会当真,其实呀,他心头早就有合适人选,我一切尊崇阿爹意愿别无他想,按着族规,年满十八就成婚”
拓焱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脸色顿时神采奕奕,视线不再刻意回避丝毫,直勾勾将灵攸望着,灵攸儿呀,你真真知我心意,好个聪慧的丫头!
君王高兴不已,本是萎靡不振的脸焕发了光彩“念你如此知礼仪,心存孝心,本王赐你宫内行走令牌,望你常常来后宫探望太后陪她说说话!”
灵攸起身接下令牌,君王朗声笑笑,拍拍手后宫娥们端出丰盛菜肴,君王笑着问道“府邸住得可还习惯?”
“毗邻是将军府邸,多有练刀剑声,着实吵得很,派人去说了,反被骂了一通,说我等矫情无理取闹”灵攸淡淡说道,君王哈哈大笑“崆桐将军未免严肃了些,他恰好在议事,来呀传他过来”
片刻后,崆桐凌霄身穿劲装青袍,铮铮走上大殿,君王赐他坐在拓焱下方座位。
“崆桐将军呀,本王听说你待望舒府邸不甚友好!”君王沉沉问道,灵攸满脸告状模样地撇着他,崆桐凌霄冷冷说道“回禀大王,不过练个刀剑,望舒府邸居然发来抗议书函,不晓得他们矫情什么!”
哼,灵攸冷哼一声,气呼呼地看向君王“看看就是这凶悍摸样,我家管事时常被喊过去立规矩,都快成半个军营管辖了,后院晒个衣衫也不行,说是花花绿绿有碍观瞻,我真是怕他了,回去就搬去馆驿算了”
拓焱笑笑“练剑是习惯使然,你们小女子哪里懂,要习惯”
“你等几个整日弹琴玩闹,我那处士兵武将来来往往,实在不妥,搬走也好”崆桐凌霄冷哼一声,君王哈哈大笑“拓焱呀,崆桐将军呀,对待女子要和颜悦色,说话也不能太直,要耐心和气要慢慢劝解”
转而君王看向灵攸,柔声说道“你们弹琴时他练剑,互不干扰,时辰么就在傍晚时分,万万不可搬走,馆驿乱得很!”
灵攸冷冷撇撇崆桐凌霄后,回禀道“是,搬去馆驿确实不妥”君王见了,笑着说道“当初宅院之地确也考虑不周,本王赏赐你些好玩意,算是替崆桐将军陪不是,可好?”
“多谢大王赏赐”灵攸淡淡笑笑,君王开怀大笑“此刻仿佛回到年少时,本王的心境亦是年轻不少,明日你们都要来游园会,本王也会过来玩会”
“是”三人齐齐说道,君王连连打哈欠后,被内官扶着下去休息了。
过了一会,拓焱眨眨眼,灵攸直打哈气地看向内官“劳烦,带我回府”
“是,公主殿下”内官说道。
灵攸提上裙子就走,拓焱和崆桐凌霄大步腾腾走到她身侧,灵攸双眸淡淡望向黑沉沉的天空,拓焱和崆桐凌霄的视线却落在她的身上。
“明早,我来接你”拓焱柔声说道。
“不,我要去砍树,下午再去”灵攸冷哼一声,崆桐凌霄冷冷说道“不许,那棵树冠在我家后院长得正旺,乘凉正好!”
“明日一早,我来瞅瞅这毗邻的后院,不行就挖了送给这厮乘凉”拓焱沉沉说道,一把拽起灵攸的手就走。
殿前护卫将灵攸送回府邸,她赶紧跑去沐浴一番,套了套舒服的裙子斜躺在软榻上看往来书信。
阿爹盼她尽快回封地,举行继承大典,她成为了盘古开天地来,首位女君继承人,届时她会在西王母山密洞里,研修唯有族长才能学习的技能来护佑全族安危。
眼下内力大增,隔壁传来的琴音清晰可辨,似乎在说,让她过去一趟,有事同她说!
灵攸想了想,提上裙子往琴音处走去,临近围墙时她不由地停下步子,斜斜地靠在了树杆上思量,思来想去同那负心汉也没什么可说。
转身就往回走,可是猝不及防下,一袭青衫从高墙落下后,一把勾着灵攸的腰落向他的后院。
“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说的”灵攸冷冷望着他,崆峒凌霄眼里却一派悠哉“走,见个人去”
“你的手,还不放开”灵攸呵斥道,崆桐凌霄俊脸微红地放下揽在腰身上的手,呢喃道“不过是一把骨头而已,今晚得噩梦光顾了!”
“是,我全身都是皮包骨,还有三针治疗是不是?不劳你大驾,省得你噩梦连连”灵攸转身就想走,却给崆桐凌霄一把拽着拖向前殿“骨头么,摸着摸着也就习惯了”
丝毫不顾反对,这东夏国的将军实在霸道!
九州城的媒婆吓得瑟瑟发抖,她说当年只因夫君病重需要医治才骗婚,其实骗了十多家,最后唯有云家花了重金答应素未谋面的崆桐家族婚约。
休书也是假的,崆桐全族早就迁来皇城十多年了,哪里会晓得九州城发生的事情。
她也是可怜云纾被嘲讽辱骂,所以她日日祈求了月老安排一门好亲事给她。
额,灵攸听了愣住,可怜的云纾被莫名伤害了这么久,幸好她乐观开朗,开始了新的一切。
她转头看崆桐凌霄,他亦是转头将她望着,两人如同初见般,重新了认识彼此“之前,不该那样说你,我替云纾给你赔不是了,这桩事情,不要告诉云纾了,希望她能在皇城遇上好姻缘”
“你是云纾或是灵攸?”崆桐凌霄满眸揶揄,嘴角勾着淡淡微笑,此刻俊脸好看极了,灵攸怔了怔,沉声说道“骨头”
“骨头,给你煮药茶去”崆桐凌霄拉着她就走。
想甩开却怎么也甩不开他的手,灵攸气恼不已,崆桐凌霄想要干嘛?
不过喝了药茶,一夜睡得特别安然踏实。
一清早,老妈妈给灵攸梳了个好看发髻,套了件淡青色裙子的她正打算同云纾去游园会时,一群哭哭啼啼的女人忽然上门而来。
她高坐大堂,冷冷望着她们的哭闹不止,重重地拍打桌子道“够了,谁来说清楚,到底什么事情”
吓得齐齐愣住,一身风尘气息的高个女子说道“家主昨天出去后,就没回来,今早官府派人来说,他辱骂军部大将,还有其余作奸犯科等十几桩罪责,现在被关进大牢了”
“关在哪里?辱骂哪个大将?”灵攸问道,她们齐齐摇头。
她沉思片刻说道“大哥早已失去贵胄身份,眼下是庶民,犯罪就得坐牢,你们想要等他出来,我自然会供养,不想等就回娘家去,我会给以优厚黄金”
“贱人,你没安好心,一定是你伙同他人抓走你大哥”高个女子耍泼大骂道,灵攸怒喝“告诉你,他的命是我苦苦求着阿爹才保住,来皇城亦是我安排他过上富足生活,更是容忍你们任意花费无数。凭你也敢来同我叫嚣辱骂,来人,给我拖出去重重打”
几个健壮的少年立刻拎起高个女子就走,粗大的棍子重重下去,哭喊声连连传来后,渐渐就没了声响,这厢吓得其她几个不敢再吭声,齐齐说要回娘家或是回青楼。
灵攸打发她们之后,立刻派护卫们赶去那处住所,盘查所有财物且妥善保管。
大殿安静下来,她立刻揉着发疼不已的头,一双粗壮稳健的手递来一杯茶水到她的面前,她仰头望去,拓焱爽朗笑笑“丫头,做的好”
“什么时候来的?”灵攸接过茶水大口喝下,拓焱眸光大亮“跟着一群美女进门,我心想能见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等郎君归家吧,遗憾是一个没见着,倒是见着了个女君风范的灵攸儿,不虚此行”
“贫嘴”灵攸气消地笑笑,拓焱眸光顿柔,一把揽着她就朝着门外走去“等会,你会见着一群更是无情无义的人”
“要不要换套男装?”灵攸犹豫止步。
“不用,省得那人看你入神”
姗姗来迟,君王和太后已经到来,远远地就有护卫请灵攸过去。
草地上,两边摆放了两排长长的座椅,云纾已经坐在了中间的位置,几个贵胄少年正围着她。
灵攸被请去一旁的大帐,拓焱索性在门口等着,灵攸直接依偎着太后坐下,太后拉着她手,满眼慈爱地笑笑“小灵儿,总算来了呀!”
大帐无人唯有太后一人,脸颊上没了冷意的灵攸俏皮灵动许多,她从怀里拿出个精致的盒子,取出根辉发罕见紫光的极品狐狸围脖给太后戴上,眼下正是秋意正浓时,寒意渐渐来袭,太后高兴不已,紫气一身实在太漂亮了。
“小灵儿,住着不顺心?那就进宫来陪我住”太后说道,灵攸摇头“姑奶奶,阿爹来信催着我回去,命我尽快进西王母山,我想请你帮我照看个女孩”
“好”太后点点头,灵攸看向帐外,云纾呀今后谁也不敢再嘲笑你,欺负你了。
“进山差不多要两年,等你出来后,我安排你成婚,可好?”太后的视线有意无意地看向在门口闲逛的拓焱,灵攸脸色顿红地点点头,太后高兴不已“我偷偷看了你俩的八字,简直天下少有的好,届时国家会繁荣昌盛,子孙满堂”
灵攸羞得不行,太后笑着说道“拓焱,进来说话!”
拓焱腾腾大步走了进来,太后笑着问道“拓焱呀,我家灵儿要离开一年或是两年,你可愿意等她?”
脸色沉沉,拓焱说道“太后,此事事关重大,孙儿不敢答应”
太后愕然,灵攸笑笑“姑奶奶呀,我族眼下凋零,已经不是望族了,同皇族联姻不妥”
拓焱猛抬头看她,灵攸眼里失望不过一闪而过,太后脸色不好地拿出了一对相思扣递给灵攸“灵儿拿着吧,遇上喜欢的就给他”
灵攸收好相思扣,没有再看拓焱一眼,扶着太后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她转身看了看步子似有千斤重般,僵在大帐的拓焱“正好你在,我就不和你道别了,我明日就回封地”
“好,一路顺风”拓焱笑笑,灵攸静静地望着他片刻便就微微一笑地转身就走。
直到四下无人,拓焱步子一个踉跄地坐在了地上,巨大的狂喜和巨大的不得已,顷刻间将他碾压成碎末。丫头呀,我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危险,决不能牵连你丝毫,我真想告诉太后,等你,会等你,即使千年万年我也愿意等!
太后回宫休息,灵攸找了个临湖的软榻靠着暗自出神,是不是每个人都想要个精彩的结局才能配上这颠沛流离的生存?
生来孤单死亦孤单,她不该点头去奢望幸福,那一刻她真的忘了一切的愁绪,破碎家园的痛苦本就该在心田深深扎根,挥之不去猝不及防时时刻刻来刺痛她的心田才是,眼下真该感谢拓焱的不答应。
她拿出了怀里的相思扣,对着阳光看了看,像是一双携手与共的手,她皱着眉地解开了相思扣,远远地抛入了湖里,去吧,永远地消失吧!
叹了一口气,她提着裙子转身就走。
树荫里,猛地跃出个身材高大的少年,他毫不犹豫地冲进了湖里。
夜晚如期而来,灵攸同云纾道别,云纾哭喊着不舍得不愿意留在皇城,想要跟着灵攸去封地,灵攸不能答应她,三年后那里会灰灰湮灭,怎么可以带她去涉险。
直到灵攸发誓,不久之后会再来皇城才不再哭闹,此刻正忙活着帮灵攸收拾行李去了。
崆桐凌霄又是不请自来,他索性抱着灵攸去了他的后院,沉默着给灵攸施针后,塞给了她一瓶药丸“每日一颗”
“嗯”灵攸淡淡说道。
“明日,我送你出城”崆桐凌霄说道。
“不用,我喜欢独自出行”灵攸摇头。
如同来路,灵攸换了套黑衣,脸色发冷地骑着骏马出城,一群黑衣少年紧跟着她出了城。
暖阁雅致门口,拓焱和叶一尘负手而立,眼前是一湖浩渺湖水,落下孤单身影。
叶一尘说道“一切尘埃落定,便就立刻迎回来”
“跟着她去的人,日日夜夜会守护她”拓焱眉间一派落寞,手心里紧紧地拽着一只小小的相思扣。还有一只,已经跟着灵攸去了远方的望舒之地,她将相思扣挂在了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