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杜衡笑着说。
黎漾之干笑几声,调整心态。
“怎么样,可还适应?”杜衡亲切地看着她,一点不像人们口中的“毒太狠”。
“一切都好。”黎漾之低声道。
知道黎漾之不自在,杜衡已经努力控制自己,没用凌厉的目光去逼视她。
“既然一切都好,阿奴,不如完成一个课前功课如何?”杜衡笑眯眯地问。
黎漾之嘴角抽了抽,别人都是课后作业,您来一个课前作业,行叭,谁叫您是老师呢!
“先生尽管吩咐。”
杜衡敲着茶杯的杯身,指甲与杯身相撞,奏出清脆的声响,他往后仰了仰身子,挑起腰间的玉佩,细腻温厚的触感显然是长久摩挲的结果。
脸上掠过一丝欣喜,杜衡开心地说道:“你把春风院里的那个凌霓赎出来。”
黎漾之低垂的脑袋猛地一抬,失声叫道:“什么?”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黎漾之立马住嘴,是她想的那个凌霓吗?
“嗯,没错,就是那个清高的小娘子,敢把王如玉拒之门外的春风院小辣椒!”杜衡点点头,嘴上说的轻描淡写,嘴角却疯狂上扬,把这样的任务交给自己的学生,他十分的快乐。
再看到黎漾之接到任务以后,抓耳挠腮的模样,由此产生的快感极度膨胀。
“不是,先生……”黎漾之只觉得十分荒谬,用手指着自己,“先生,你觉得你的学生有什么能耐,能见到凌霓,然后能把她赎出来?”
杜衡微微笑了笑,“这是你的事情,如果要是完不成这次功课……”
他停顿了片刻,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我就揭露你的女儿身,你还是趁早离开书院,安安心心嫁人,回归正途,相夫教子。”
黎漾之感受到杜衡朝她刺过来的尖锐,她只觉得背脊骨冻在冰块里,寒意阵阵。
她笑不出来,黑灰的眼睛像幽深的隧道,寒气逼人,一直以来悬在胸口的气息落回肚子。
到了紧张与惊悚的极限,黎漾之反而冷静下来,藏在眉宇之下的狂野不小心露出了尾巴。
她最讨厌别人威胁她了,还用这么讨厌的语言人身攻击,什么叫回归正途?
“先生在说笑?悠白明明是七尺儿郎,竟被先生错认成女郎!”黎漾之拢起眉尖,注视着这位怪异的老师。
“阿奴是想我让人来为你验明正身吗?”杜衡不慌不忙,嘴角甚至有一抹打趣一般的笑容。
黎漾之的眼睫颤了颤,“先生可愿以一生声名起誓?若我完成这次功课,先生绝不追究,不以此威胁,如此,悠白才敢应下。”
杜衡端正坐好了,与黎漾之相互凝视片刻,他前倾身体,用手支着下巴,笑得很温柔。
“阿奴这是拿什么同我讲条件?”杜衡如此问她,很是好奇,这位小女郎竟敢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讲话。
十六的小女郎,五官还没有完全张开,但已经有了清俊的底子,哪怕不曾敷粉,也白得发亮,不过脸上没有那种死白,是自然地白里透红,焕发着生机。
一双眸子十分清亮,年纪还小,不曾见过这世间的黑暗,不染是非,朱唇绷着,这样严肃的神色有几分喜感。
这便是青竹看上的小女郎吗?听闻资质平平,没有什么可拿得出手的。
他怀疑,是不是青竹看错了……
黎漾之脸上泛起笑容,她动了动腿,抛却仪态,用手揉了揉已经酸疼的膝盖。
“条件?那就得看先生愿不愿继续以清雅的姿态示人了!”黎漾之盯着他,“先生告诉世人一个关于漾之的秘密,漾之自然也可告诉世人一个关于先生的秘密。”
来啊,互相伤害!
杜衡定住,压住眼底涌起的波澜,“哦,悠白发现了我的什么秘密?”
“先生并不喜欢喝茶吧?”黎漾之似不经意地说道,倾身长臂一捞,伸手端起杜衡面前的茶杯。
茶水还是热的,鼻翼凑近了,才能闻到茶叶的清香,满室点着熏香,生怕闻不到熏香的兰花香味。
杜衡来了兴致,“嗯,悠白继续?”
黎漾之平静下来,就发现了杜衡的诡异之处,她放下茶杯,搁在桌子上,清脆一声响,茶水微微漾出来些许,滚到桌面上,“这茶水先生可是一口没动过呢……”
“悠白这算什么秘密?”杜衡哈哈大笑,眸色暗了暗,手指搭在桌子上,微微动弹几下。
说实话,黎漾之还是第一个发现他并不喜欢喝茶的人呢,连青竹都不知道他对茶的厌恶。
“若漾之不曾闻错,先生身上可是染了不少酒味吧?先生嗜酒如命吧……”黎漾之不急不徐,起身饶过桌子,在他的身边坐下,衣服上残余了些许酒味。
“先生放在窗口的琴可都积了灰,意境虽好,但看样子,似乎不怎么实用嘛!”岔开了一个话题,黎漾之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悠白观察得甚是细致,可……这些对我也构不成威胁啊。”杜衡笑着提醒她。
黎漾之把手按在杜衡肩上,“先生别急呀。”
“先生,若是……让世人知晓,先生心爱的女子是前朝皇后,也爱慕前朝皇后的圣上会不会来找先生喝喝茶,谈谈心呢?”
这么多竹,这么重的兰香味,她隐约记得,在原著里,皇帝说过,容清嘉长得与他的一位故人十分相似,容清嘉几番打探才从老宫女口中知道,是前朝皇后,青竹。
而重点是,这位皇帝可不是善茬,为了追杀皇后偷偷送出宫去的太子,他把与皇后交好的人全扣上莫须有的罪名给处置了,以防有人帮着皇后在暗地里养孩子,日后复辟。
容清嘉知道皇帝这样的行为以后,还感叹了一句,皇帝下手太狠。
杜衡脸上的笑容僵住,重新把目光放到黎漾之身上,“悠白可不能这样凭空污蔑我啊。”
杜衡这样的反应,让黎漾之暗暗松了一口气,猜对了。
“先生腰上的玉佩挺别致啊,刻着竹,先生居幽竹,环竹佩,墨竹画,文颂竹,满室兰香。”黎漾之指着墙上的那副字画,摇头晃脑地浅吟一句:“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本来她只以为满室的熏香是为了遮蔽身上的酒味,但她余光一瞥,望见了窗外的小流,风从另一边的缝隙吹过来,携去兰香,旋在小流之上,她蓦地想到了《湘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