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成年的时候,正年轻,我迫不及待想要融入大人的世界中去,想要经济上的独立,想要离开每一个约束我的地方,我甚至迫不及待想去反驳,想立下规则。可每一次尝试与外界接触,每一次都会做一点妥协,我以为这些妥协无关紧要,只要大方向正确,我总有一天会实现我的愿望,但是我没有想到,那些妥协叠加了起来,它们变成吞没我的潮水,我只能随波逐流。抛弃曾有的梦想之后,我钻进了书店里面,阅读对我来说,是一种逃避。但我也知道,那波涛从没有打算放过我。
潘德看着眼前如雕像般雄壮,浑身散发着人体之美的巴洛卡德,突然微笑了一下,他其实一直希望这些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玩笑,那天跑出来的只是个少女,而不是什么回溯的铭维斯太太,普克里克也只是个普通的沙雕室友,一个喜欢穿紧身衣唱咏叹调的猥琐男,而巴洛卡德老爷子,他就是策划这个玩笑的坏老头,这样多好,在山顶他喝完可乐,告诉自己这是一个玩笑,接着大家再爬下山,坐个破旧大巴返回城内,一路有智障外放手机,有游客上车就打鼾,还有些大妈大爷大声八卦,接着就开始嗑瓜子吃零食,他呢,就拿出耳机堵上耳朵,生气,不理这俩人了,等回到蓝爪书店,真正的铭维斯太太正在弹她的竖琴,还是那么悠扬,动听。
啊,要是这样多好啊,回到书店他就接着把没看完的书看完,继续逃避下去,等着下一次波涛打过来。
这一次的浪,真是好大啊,都要把他拍碎了,这个世界不再普通,那个梦有了答案,周遭的一切,都只是浮冰下的谎言,在邮轮碰撞的那一刻,露出了它狰狞的面目。
可是我又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嘛?的确想去看看,的确想让人生天翻地覆,的确想逃出这种日复一日。
“其实,如果有个女孩喜欢我的话,我现在转身就往山下跑。”潘德喃喃自语,但他拥有的,现在都在山巅。
普克里克已经在调试他的竖琴,与铭维斯太太那把纯白竖琴不同,普克里克这把竖琴被他涂上了花花绿绿的颜色,原本这是一把纯黑,优雅又简约的竖琴,可到店的时候,普克里克叫着潘德拆完箱,就带动着潘德给竖琴重新上色,现在上面还有潘德画的几笔黄色纹路,他最爱的颜色就是浅黄色了。
“我给它写了歌词!我管你们爱不爱听,我要开始唱了!然后接着这个,潘德。”普克里克抬手就扔过来一个长条东西。
潘德一惊扭头就想躲开,好在普克里克极擅长扔东西砸潘德,这长条还是扔在了潘德厚实的登山衣上,接着它从潘德胸口弹开,落在了雪地上。
潘德低头一看,是个反着光的金属长条,潘德艰难的弯腰把它捡起来,原来是一把口琴。
“想家的话,就吹它吧。”普克里克言罢,开始弹奏起来。
“他只有简单的从前,在河边,在草原。”《低吟》的开篇只是简单的拨动,普克里克的声音也收敛而低沉。
潘德并不知道他唱的是谁的故事,反正潘德自己是没有去过草原的。
不过潘德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因为巴洛卡德已经走向了他,此刻的巴洛卡德正值壮年,脸上有一点胡渣更增显他的可靠和英俊,他魁梧的躯体上覆盖着的旧铠甲已经泛起微弱的光芒,而他粗壮的手臂上,短剑和圆盾都覆盖了迷人的白色,如雾气般的光辉。
“哟,潘德,你不紧张啊。”他大步向前披落肩膀的乌黑长发向后飞散如一道披风衬托着他的勇往直前,他几步就来到了潘德身前,这一次终于轮到潘德抬头仰视他深棕的眼眸,巴洛卡德咧嘴笑着,接着他持盾的臂膀一把将潘德抱起,潘德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巴洛卡德已经把他扔向了刚才直升机降落的地方,那里有一张四角带着钢链的大铁网,潘德还没开始想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巴洛卡德已经带着豪迈的笑声紧跟而来,只见他抓起地上的铁链往自己身上一捆,刹那间,巴洛卡德身上的铠甲已经是光芒万丈,潘德也一脸懵逼的像被陷阱逮住的小野兽随着铁链的收拢而被兜在铁网之中。
“看老子怎么送你回家!”一股庞大的风从潘德的脚下吹起,刺骨的寒意从脚尖爆破到头顶,明明是一种突然而至痛苦,潘德却茫然感受到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将痛苦的狰狞显露在脸上,而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寒冷顺着鼻腔顺着口腔,甚至是从耳朵,从眼球的表面,向他的全身灌输进去,他从来没感觉过自己是如此的干枯,需要这样凶猛的灌溉。
接着他感觉到了,自己的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苏醒,在涌出,它们如针线穿刺过他的血肉和骨骼,牵动起他呼吸进的那些风,或者说是魔力,在他的体内,顺着血液流动,让它们遍及他的里外,覆盖到每一个细胞里面。
接着,那些风不再刺骨,不再寒冷,他也像,像一阵风。
“他随风跟随艾鸟,月与星辰下他如叶如云朵。”
巴洛卡德拔地而起,像一颗地面沉睡多年后想起如何飞行的流星,再次燃烧,再次划过天际。而他身后的铁网里,潘德几乎是顶着铁网跟在他身后飞行,那体内的风本能的向着巴洛卡德靠拢,仿佛巴洛卡德是飓风的中央,而潘德是他外围的一缕。
但是冰冷的铁链顶在脸上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潘德本能的想用手去推开脸上的铁链,那些风却先一步从他的肌肤上冒出,他能感觉得到,那些穿过毛孔流过血肉的细微,带着一丝丝清凉,像一双秋日少女的双手,捂住他的脸颊,又推开眼前的链条。
真温柔啊,潘德沉浸在这风中,随后他越飞越快甚至与巴洛卡德肩并肩向着天空深处刺去。
他的脑海中哪里还有什么拦截,什么伤感,这才是原本的他,在风中的他,才是他,现在,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这一点。这一次拿回又怎么能再失去?潘德·宏都眼神无比坚毅,他望着空中,望着太阳,他向它道别,因为他就要离去,回到他原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