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了树林,李寻欢那种懒散,落寞的神情就完全改变了,他忽然变得就象条猎犬那么轻捷,矫健。
他的耳朵,鼻子,眼睛,他全身的每一根肌肉,都已有效地运用,雪地上,枯枝间甚至空气里,只要有一丝敌人留下的痕迹,一丝异样的气息,他都绝不会错过,二十年来,世上从没有一个人能逃得过他的追踪。
他行动虽快如脱兔,但看来并不急躁匆忙,就象是个绝顶的舞蹈者,无论在多么急骤的节奏下,都还是能保持他优美柔和的动作。
十年前,他放弃了他所有的一切,黯然出关去的时候,也曾路过这里,那时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
他记得这附近有个小小的酒家,远远就可以看到那高挑的青帘,所以他也会停下车来,去喝了几斤酒。
酒虽不佳,但那地方面对青山,襟带绿水,春日里的游人很多,他望着那些欢笑着的红男绿女,一杯杯喝着自己的苦酒,准备从此向这十丈软红告别,这印象令他永远也不能忘记。
李寻欢想着那个小小的酒家时,发现线索正指向那里。
半天之前,李旭的话萦绕耳边:“……你去十多年前你去过去的那个小酒铺时,把这个东西偷偷的钉在高处……”
之前,李寻欢还疑惑,为什么李旭知道他那个小酒家,知道他要来,难道李旭能未卜先知?
这一刻,在他心中,李旭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片刻后,李寻欢果然看到了那小小的酒家。
那是建筑在山脚下的几间敞轩,屋外四面都有宽阔的走廊,朱红的栏杆,配上碧绿的纱窗。
他记得春日里这里四面都开遍了一种不知名的山花,缤纷馥郁,倚着朱红的栏杆赏花饮酒,淡酒也变成了佳酿。
如今栏杆上的红漆已剥落,红花也被白雪代替,白雪上车辙马蹄纵横,还可以听到屋后有马嘶声随风传出。
李寻欢知道自己没有猜错,查猛他们果然落脚在这里!因为在这种天气,这种地方绝不会有其他游客的。
走进院子,李寻欢立刻就见到了查猛!
查猛竟正在直着眼睛,瞪着他!
查猛的眼睛几乎完全凸了出来,淡金色的脸看来竟已变得说不出的狰狞可怕,他就站在马廊前的一根柱子旁。
廊中的马在低嘶着,踢着脚,查猛却只是站在那里,既不出声,也不动,就象是个泥塑的,还未着色的人像。
李寻欢暗中叹了囗气,道:“想不到!……”
他只说了三个字,就立刻停住了嘴。
因为他已发觉查猛是再也听不到任何人说话的声音了。
查猛是被阿飞杀的。
酒家院子里的柱子上有用剑尖划出来的字:“你替我杀了诸葛雷,我就替你杀这些人,我不再欠你的债了,我知道一个人绝不能欠债!”
看到这里,李寻欢不禁苦笑道:“我只替你杀了一个人,你却替我杀了六个,你知道一个人不能欠债,为何要我欠你的债呢?”
他又接着看下去。
“我替你杀的人虽多些,但情况不同,你杀的一个足可抵得上这六个,所以你也不欠我,我也不愿别人欠我的债!”
李寻欢失笑道:“你这帐算的不太精明,看来以后做不得生意。”
李寻欢看了看四周,院子空旷,屋檐下有一张酒桌,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物件,而这根柱子上最显眼。
想起李旭托付的事情,李寻欢把那个黑乎乎却十分精致的物件,钉在了柱子上,并按了其中一个凸起物。
啪!
没有任何事发生。
李寻欢笑着摇头,其实他有过怀疑,这是不是类似唐门的雷震子等暗器,只不过处于对朋友的信任,他还是这样做了。
现在看起来,并不是什么暗器。
至于到底是什么,李寻欢没有好奇。
他已经过了好奇的年纪,他只愿一日又一日的重复平静的生活,远离麻烦。
可惜,麻烦不是想远离就能远离的。
一个个人物粉末登场,酒店老板是二十年前就退隐江湖的紫面二郎孙逵,老板娘是跟他一起私奔的蔷薇夫人。
孙奎给李寻欢的酒里下毒。
孙奎说道:“喝下我这杯酒后,只要稍为一用真力,酒里的毒立刻就要发作,七孔流血而死!”
随后孙奎夫妇反目成仇,孙奎解释了为什么要获得金丝甲。
梅花盗自从在三十年前销声匿迹之后,半年多以前他竟忽又出现,就在这短短七、八个月里,他已又做了七八十件巨案,连华山派掌门人的女儿,都被他糟蹋了。
自从他再次出现后,江湖中稍有资产的人,都已人人自危,稍有姿色的女子,更是寝食难安……所以已有九十余家人在暗中约定,无论谁杀了梅花盗,他们就将自己的家财分出一成来送给他,这数目自然极为可观。
除此之外,江湖中公认的第一美人也曾扬言天下,无论僧俗老少,只要他能除去梅花盗,她就嫁给他。
而除去梅花盗的关键就在金丝甲,只要护住胸前要害,就能反击。
财帛美色动人心,孙奎也心动了。
其实,所谓的梅花盗就是林仙儿设计梅花盗之案掀起江湖仇恨、后因欺骗李寻欢不成,而利用龙啸云陷害李寻欢之机,欲置李寻欢于死地的阴谋。
李寻欢忽然笑了,悠然道:“凭良心讲,你觉得杀我是件很容易的事么?”
孙逵的铁拳已将举起,此刻又不禁放下,瞪着李寻欢望了半晌,嘴角渐渐露出了一丝微笑,道:“象你这样的人居然能活到现在,可见要杀你实在不容易,但是现在……”
忽然间,门外传来一阵响亮的笑声。
一人大笑道:“凭良心讲,你看他现在象是中了毒的样子么?”
孙逵一惊,厨房的小门前,不知何时已站着个青衣人,他身材并不矮,也不太高,神情悠闲而潇洒,一张脸却是青渗渗,阴森森的,仿佛戴着面具,又仿佛这就是他本来的面目。
他背负着双手,悠然踱了进来,喃喃叹着道:“一个人若想在酒徒的酒中下毒,那么无论多么愚蠢的事他只怕都能做得出来了……你说是么?”
最后一句话他是问李寻欢的,李寻欢忽然发现这人竟有双最动人的眼睛,和他的脸实在太不相衬。
那就象是嵌在死猪肉上的两粒珍珠似的。
孙逵呆呆地望着他们,忽然冲过去攫起了那只酒壶。
李寻欢微笑道:“你用不着再看,酒中的确有毒,一点也不假。”
孙逵嘎声道:“那么你……”
李寻欢道:“酒中是否有毒,别的人也许看不出,但象我这样的酒鬼,用鼻子一嗅就知道酒味是否变了。”
他笑着接道:“这也是喝酒的好处,不喝酒的人都应该知道。”
孙逵道:“但……但我明明看到你将那杯酒喝下去的。”
李寻欢淡淡笑道:“我虽然喝了下去,但咳嗽时又全都吐出来了。”
孙逵身子一震,手里的酒壶口当的掉在地上。
青衣人道:“看来他现在已觉得很后悔,但是已来不及了。”
随后,青衣人杀了孙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