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阿特丽斯穿着红色的长裙,在人群中犹如鲜艳的玫瑰。
他们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近的可以闻到她木槿花一般的体香,近的可以看到她衣服上每一个细小的褶皱,近的可以领略她星辰大海般的眼眸和洁白无瑕的牙齿……
诗人感性的意识开始混乱起来。他不知道应该将自己的目光挪向何处,不知道应该将自己的脚放在哪里。他陷入了巨大的泥淖,想要脱身已无可能。
他很想像当年一样,勇敢地走上前去和她说话,哪怕只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但他无法迈出那一步。
周围的女人开始窃窃私语,她们发现了这个年轻人的秘密。比阿特丽斯也笑了,和她们一起笑了。
她们笑他那痴傻的表情,笑他平凡的外表,笑他不够精致的打扮……
但丁心痛不已,他所有的希望在此时化作了泡影,在阴暗的天空里被风摧残。它们也曾在阳光下绚烂,最终却只能变作水雾,遮蔽了他的双眼。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他觉得自己再也不会爱她了——他想要说服自己,但一切又都是徒劳的。
他在苦恼中写着给她的诗。他期待着下一次的相遇,那时他一定要勇敢地走到她面前,像一个法国绅士一样亲吻她的手背。
但命运不会给他机会的,这世界的残酷从来都没有减少过一丝一毫。她结婚了,和另一个男人。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可怜的诗人还在为他的比阿特丽斯写着世间最美的诗。那一夜他游荡在孤独的佛罗伦萨,感受着这个城市已经不存在的温度;他站在他们曾见面的旧桥,听着冰冷的河水流向远方。
他失去了见到比阿特丽斯的机会,他失去了所有的幸福,但他希望比阿特丽斯能够幸福。他努力地工作想要忘了她,但这一切无济于事。
在这个小城里他再也没有见过她,哪怕一次。
20岁的诗人结婚了,他把自己的梦埋在了心底,他以为他已经忘掉了比阿特丽斯。
平淡流淌的时光匆匆而去,他25岁了,他的比阿特丽斯也25岁了。在一个早晨,比阿特丽斯去世的消息如一把利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感觉自己快速的衰老了起来,他来到了旧桥,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流下了泪水。倘若她和自己生活在一起,或许这个可悲的结局会有所改变吧……
诗人但丁这才发现自己是那么的爱比阿特丽斯,天堂和地狱矗立在世界的尽头,我的比阿特丽斯你在等我吗?
他失去了写作的能力。
在一个个痛苦的夜晚,他静静地望着远处的旧桥,静静地望着阿诺河上空的星空。他拿起笔又将其丢下,他失去了写作的能力。
比阿特丽斯,现在我将为你写的东西读给你听吧,你听听这31首诗和散文。在无数个夜晚我曾用笔尖的血,写下对你深沉的爱恋。如果你还活着,你一定会喜欢这些文章的,它们蕴含着我此生所有爱情。
可是,我虽写出了绝美的诗篇,却失去了你。
我知道一个人是如何消失在这世上的,他们出生、成长,接着便开始做无休无止的事,就这样忙忙碌碌地生活在这拥挤的城市,然后老去。这时他们难得清闲,可惜坐在珍珠母镶嵌的椅子上后,他们便再也起不来了。然后便倒在了床上,等待着别人的照顾。
后来他的呼吸开始衰弱,他的皮肤开始干涸,忙碌的一生耗尽了他所有的血肉。伴随着瞳孔的放大,他开始走向奇妙的空间,那里有天堂和地狱的方向。
他的肉体回归泥土,有关他的记忆开始被人遗忘,如同丝线一般一点点地被抽取。最后他消失在了无垠的时间和空间里。
这一生着实枯燥,可我不曾想你却在25岁就死了。
或者,这就是你的与众不同吧。
总有一天我也会死去,死在这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我会像那些人一样,成为时间和空间的一部分。
我们不可能永远存在于时空中,但至少,我会让你存在于我的心里、我的诗里,让你不至于太快消逝。
就这样吧,我的比阿特丽斯,这本有关你的书,就叫它《新生》吧。
……
汪洁写的很慢,拂晓的晨风从窗口吹进来的时候,她疲惫不堪地放下了笔。佛罗伦萨的日出是世间最美的日出,她已看过多次,却仍然想要再次目睹它的风采。阳光从晨雾中露出来的一霎,它会同时照到圣母百花大教堂和乔托钟楼上。这些古老的建筑在这一瞬间焕发出新生的希望,让人不由想起这里最灿烂的历史。古老的阿诺河金光荡漾,好似要告诉人们它所知道的秘密。当阳光朗照的时候,这座小城的一天便开始了,那些悲欢离合的故事永远都不会缺席。
秦一棵敲门的时候,她正这样呆呆地望着远方。
他看出了她的疲惫。吃过早饭后,他们又回到了各自的房间,他希望她能好好休息,毕竟下午就要离开佛罗伦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秦一棵坐在阳台上,静静地看着整座城市。它平静安详,拥有让人心安的魔力,但他却并不平静。
他抬头望着天空,在阳光下那里一片蔚蓝,所有的星星都隐匿其中,就像从未出现过。他将手伸了出来放到了阳光下,他感到了一丝温暖,好似他第一次接触黑蛋时一样。他抬起头朝太阳看去,灼目的光芒让他很快便放弃了,他的眼睛也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泪。
他决定出去一趟,原本打算给汪洁打声招呼的,但站在她的门口思索许久之后,最终还是没有敲门。
中午吃完饭之后,他们收拾好行装,坐车奔赴机场。
身后的城市越来越远,汪洁眼中尽是不舍。这些秦一棵都看在眼里,他想安慰她,却不知道如何说。
他们在佩雷托拉机场乘机前往法兰克福中转,汪洁很快熟睡了过去,她蜷缩在自己的座位上,像一只猫。
秦一棵转头看着她,眼中满是爱抚,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多希望时光在此刻静止。但90分钟很快过去,他不得不叫醒她,他们要换乘前往北京的飞机。
他们的位置靠窗,正好可以看到飞机的引擎。
汪洁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引擎,她想起自己多年前的梦想了。现在想来,那时自己还是太幼稚了。
她忽然觉得耳边有什么转动声音,忙转头看去,却看见了一只四个叶片的风车,红绿蓝黄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在空中画成一个彩虹。
“这是?”她有点诧异,“风车!”
秦一棵笑着看着她的眼睛。
“这里居然有这个?”汪洁接过风车,脸上洋溢着孩子才有的天真表情。
“我在一家中国商店买的,店家说很畅销呢。”秦一棵说。
汪洁吹了一下风车的叶片,它开始快速转动起来,和舱外的引擎互相映衬。汪洁一会看一眼风车,一会又看下引擎,天真的表情充满了好奇。
“看来这风车引擎是做不出来的。”她转头看着秦一棵,笑着说。
“可能吧,不过你可以做个引擎一样的玩具风车。”秦一棵打趣地说。
汪洁认真想了一会,笑出声来。
“还是这个好看。”她说,“不过要真的做一个引擎风车,我可以给它做一个动力系统,这样孩子们拿着应该会比较轻松点。”
“嗯,要是哪天风车不高兴了,孩子们还能飞起来。”
两人都笑了起来,笑得合不拢嘴。
这趟旅途就要结束,秦一棵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让汪洁高兴。毕竟这趟出行的目的本就在此。他想让汪洁能重新振作起来,保持对未来的希望,这样他才能放心。
而至于其他的,譬如她离婚与否,这又有什么呢?只要她过得幸福,这些就毫无意义。
他想起了自己给她寄黑蛋的事,意识到了自己爱的狭隘。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其实他明白,他一直是这样一个人,从来都是,从未变过。
汪洁早已睡熟,她脸上带着一丝微笑,手里握着他给的风车。秦一棵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温柔的脸庞,陷入了沉思……
不久后,他在舷窗里看到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