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一片空旷,一个人也没有。虽然在这里看不到白月,但徐小东知道应该是深夜时分了。
他有些困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主教要将他带到外面来散步。不管怎样,他觉得这个时间似乎有些太晚。
两边墙体上的灯火忽明忽暗,让街道看起来有些迷离。他们从这边走到了街道的尽头,又从尽头折返。后来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徐小东感觉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
“那个……你之前给我说的故事都是真的吧?”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他不知道这样说话是不是有些不礼貌。
“当然!”主教说,“那都是有记载的。”
“哦,那谢谢你!”徐小东觉得自己更加尴尬了。
主教的脚步慢了下来,用右手摸了摸左手臂,说:“不过其中也有一些野史,不过我觉得可信就全都告诉给你了。”
“那个神使长真的杀了自己的孩子吗?”徐小东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我猜应该是真的吧。”主教摸着自己的鼻子说,“关于那个神使长的记载有点少,有些是我根据自己的理解说给你听的。”
徐小东一时没有明白她所谓“自己的理解”指的是什么意思。
主教看他有些困惑,接着说:“其实这个星球上很多人都是和神使长一样的人,只不过很少有人会像神使长一样对自己的平民身份的孩子产生情感罢了。”
“我不太明白!”徐小东想起了徐东来,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这一点静星做的更差劲,”主教望着前方,说,“虽然他们外在特征和我们区别并不大,但他们繁衍后代的方式和我们还是有点区别。”
徐小东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扯到这个话题来。
“他们生下孩子之后,就会把他们集中起来喂养、分配,无论你生的是平民还是神使。”她说,“孩子根本不知道父母是谁,父母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孩子是谁。”
徐小东想起了孤儿院里的孤儿。不过孤儿的情况可能会比这个好一点,至少会有人打心眼里关心他们吧。他接着又想到了养殖场的动物。
他有些庆幸自己还有父亲一直陪伴着自己,虽然那已是曾经的事了;他更庆幸自己生活在充满温情的地球上,虽然那也是曾经的事了……
“我一直觉得我们这种繁殖后代的方式存在很大的问题,却又不知道怎样做出改变。”主教看着徐小东恍惚的表情,说。
徐小东不知道该说什么,地球人类繁殖后代的方式未必适合暮色星,因为暮色星的平民根本没有繁殖能力。
“其实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很特别。”主教忽然说了一句,让徐小东心里有些紧张起来。
“我觉得你是一个……很有感情的人,”主教说,“我不知道你那两位朋友是不是这样的人。”
“是!”徐小东说话的语气有点像在部队里回答李动风的问题一般,那似乎是一种条件反射式的回答。
“要是以后有机会的话,还真希望我们能去拜访你们的……地球。”她望着头顶深黑的水幕,眼睛里透露出晶莹的光。
“你有没有觉得我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她忽然转头看着徐小东。
徐小东低下头去,或许不一样的地方便是她对自己的那种温和的态度吧,那似乎是发自内心的。
“没有!”徐小东说。
“那就好,攻击我的人总说我和他们不一样。”她说着,松了一口气。
徐小东完全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
“给我说说你们地球生孩子的事情吧,”她说着,有意观察起徐小东来了,“也不知道你在你们星球是不是有生殖能力的人。”
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徐小东内心郁闷不已。
“这个……在地球上绝大多数人都是有这个能力的,除了一些生病的人。”徐小东抱着科普的心态对她说。
她有些吃惊,但她很快认识到这种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这样说的话,地球上的家庭应该会很多吧,毕竟那是靠生殖能力维持的。”她说。
“对,很多。”徐小东觉得她的话有些古怪,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有点道理。
他们终于来到了城堡的门口,徐小东暗自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聊这个尴尬的问题了。他们在大厅了互道晚安。
“祝地球先生好梦,”主教说,“希望明天你能和我详细说说你们星球的事。”
徐小东觉得自己没办法拒绝,只好答应了下来。
他独自一人登上楼梯来到了城堡的最顶端,他看见王凯和任鹏依然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仔细看了许久之后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他睡得很安稳。
他醒得很早,那时大士星正准备从东方升起。他看见任鹏和王凯还在昏睡,这让他有些焦虑起来。
主教和仆人似乎也都在睡觉,他只好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天上的霞光隐退了,他看着圆筒形的天空,想起了坐井观天的故事。记得小时候他老是嘲笑那只青蛙,现在他觉得自己像极了那只青蛙……
仆人带徐小东吃早饭的时候,主教已经在等他了。她戴着一顶黑色的礼帽,穿着件灰白色的束腰长裙——徐小东第一次看到这个星球上有这样的衣服。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或许是因为不太饿的原因,徐小东的吃相倒是好看了很多。
“说说你们星球的事吧。”她充满期待地看着徐小东。
徐小东这才想起他昨晚答应了要给她说说地球的,但他一时间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那个……你打算了解什么?”徐小东问。
“历史,文化……你喜欢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她说,“我对这些都很感兴趣。”
在未来的很多日子里,徐小东都会想起他今天所说的一切。有人曾说人类那些光辉灿烂的文明犹如天上的星辰,他最初对这句话并没有太深刻的理解,但当他真正远离人类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了那句话的内涵。
那天他说了很多,历史,音乐,绘画,文学……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无话可说,但这次他对自己的认识过于肤浅了——他想说的太多了,以至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但他的心情由最初的愉悦开始变得有些沉重起来了,自己与地球之间的距离原本是那么近,现在却是那么遥远。
他不知道自己所知道的这些知识会不会成为遗产,只属于自己的遗产;如果真的在这个星球上老去,他又会不会将这些知识完全遗忘呢?如果真的能够遗忘,在遗忘之前,他又能不能真正地融入对方的世界呢?
那些灿若星河的地球文明,对于那时的自己来说,又算什么呢?
他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混乱了起来。
“怎么不说话了?”主教看着他,说。
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沉默很久了。
“我们说到哪儿了?”他强打起精神。
“你们地球女人的化妆。”她说。
徐小东完全不记得他说过这个。
“你说的那个唇膏,到底是什么做的?”女人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应该是一种无毒无害的颜料吧,”他硬着头皮说,“应该是这样。”
“颜料?”主教看了看墙壁,不确定地伸出手,指了指墙壁。
“嗯,无毒无害的那种。”徐小东认真地说。
他根本不知道那是用什么东西做的,只能敷衍起来,也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
“那面膜呢?”女人又问,“长什么样子,是什么做的?听起来好像还不错。”
“什么?”徐小东有点发懵。如果说他曾提到口红的话,他自己也还可以理解自己,但他为什么要提到面膜呢?
它长什么样倒还可以描述的出来,但是用什么做的呢?
徐小东给她解释了起来:他将两只手并在一起,做出一个掬水的动作,然后将两只手盖在了自己脸上——他说面膜的模样类似于两只并起来的手,类似于一块布(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世界上最好的比喻,不过很久以后当他回忆往事的时候,他觉得用面具作比喻更好),用法类似于这样将布盖在脸上。
他在说到将布盖在脸上的时候,想起了太平间的尸体。
“那它是用什么做的呢?”女人面带疑惑地问他。
徐小东原本以为他说出面膜的用法之后,对方就不会追问原料的问题了,毕竟这是他最无知的地方——唇膏是用颜料做成的说法已经让他足够难堪了……
“面粉!”他很确定地说。因为多库科里语里好像并没有面粉的说法,他只好用音译的的方法说了出来。
“面……粉?”女人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是一种食物,暮色星没有那种东西。”他说。他忽然发现自己睿智的地方了,他完全可以说一些这个世界没有,或者自己不知道有没有的东西。
女人皱着眉,静静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问。
“你恐怕不清楚它们是用什么做的吧?”她眼神里带着不满和鄙夷,“这原本没什么丢脸的。”
徐小东的脸红到了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