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留下活口！”
不快的断刀，杀起人来速度诡异而夸张。苗炤有心制止叶光纪的刀，却已经来不及了，她拼命侧转身子也只是堪堪看到了断刀入鞘的瞬间。
十六个赌鬼的尸体还没有被处理掉，赌场大堂就已经又铺上了一层崭新的尸体。
“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是什么人！”
叶光纪一如既往，冷冷吐出两个字。
“官军。”
“既然知道是官军，为什么还要杀！”
巡捕与官军各司职务，却同属公门中人。
巡捕和人人喊打的江湖刀客，联手杀了一队蒙面来袭的官军。发生了这种事，舜安城的巡卫司苗炤肯定是回不去了。
苗炤缓缓转动手中直刀，又缓缓落在叶光纪的肩膀上，刀锋紧贴着叶光纪脖子的皮肤。她想，干脆就一刀砍下去，然后提着这个大麻烦的脑袋回去，也许还能将功折罪。可是她什么也做不到，仿佛手里只是一把小孩当作玩具的木刀，只能做做样子。
叶光纪做错了吗？他只是在敌人杀死他之前，先把刀捅进了敌人的身体里。
杀人是天下一等一的简单事。如果你把刀架在一个人的脖子上，并且像是对待顶复杂的问题那样，认认真真考虑是否要杀死他，那么这个人多半是不会死了。因为你根本就不想让他死，你的犹豫和思考，都只是为了给自己找到一个说得过去的不杀他的理由。
“你可以进去找人了。”
苗炤一阵风似的，撤下叶光纪脖子边的刀，冲进大堂后面的房间。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只打了败仗落荒而逃的野狗。
赌坊的后院很小，与金碧辉煌的大堂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诡异的是在这狭小的院子里，居然被建了这么多房间。以院子正中歪歪扭扭的枣树为轴，背靠围墙，或大或小完全没有规律的房屋，参差不齐地挤了一整圈。
苗炤进进出出，逐个把院子里这十三间房屋找了个遍，然后她更觉得古怪了。
所有的十三间屋子都是卧室，而且是落满了厚厚灰尘的卧室。同一座赌坊，前面的半个金碧辉煌一尘不染，后面的半个却仿佛是久不沾人气的鬼宅。有可能吗？
苗炤走到院中枣树底下的叶光纪身边站定之后，心中仍然在反复问着自己。
没有谁会把自家后院建造成这么个古怪样子，可是这样的院子偏偏被人建了出来。苗炤实在弄不明白，这里面究竟是藏了什么玄机，或者就只是赌坊的主人兴趣独特。如果知道赌坊的主人在想什么就好了。
不由得，苗炤又记起了一寸诗（腊月）。
“腊月啊腊月，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啊？”
苗炤梦呓般自言自语。她并不是在问谁，因为她并不觉得有人能给出答案。
在癸酉杀手中，十一月的上旬、中旬、下旬，与一月到十月不同，腊月又与十一月不同。
一月到十月是顶有名的杀手，也是江湖中茶余饭后的话题人物。比如什么时候七月又杀了人，什么时候一月又给谁定了命……茶楼酒肆里，这样的闲言碎语到处都是。
十一月的三旬，也是杀手，他们时不时也在江湖上取人性命，可是从来没有人谈论他们的事。他们只存在于江湖人的心中，而绝不流传于口。
腊月，这个人是癸酉中最怪的一个，他是杀手，却从不杀人，更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迹。如果不是癸酉杀手金字招牌太过响亮，才让腊月捎带着出了名，江湖上还就真未必有人知道他。
“你见过的。”
叶光纪突然的回答。
“就在那日的霜沉园，你见过的。”
“你真的知道腊月的身份？那你知不知道这个赌坊的主人就是腊月？还有，这种古怪的后院，他为什么会建成这个样子？”
苗炤越问越急，她有太多东西想知道。
叶光纪回头望了望苗炤的眼睛，这次他没有再沉默，而是变得有问必答。
“腊月没有名字，最早是逃荒的饥民，机缘巧合被四品御史杜之航救下来。杜之航夫妇年老而无子，一念动容，收了他做儿子，名作杜承。先文广帝无罪而罚，夺了杜之航的官位与家业，后杜之航夫妇离奇死亡，杜承再次忘记名字流落市井，靠着在酒楼作跑堂小二勉强过活。癸酉年初，春寒未除之时，杜承在酒楼招待了一位约莫三十岁的说书人，次日说书人离去，杜承也消失了。等他再次出现已经是癸酉之末，而他的身边已经聚集了许多来自不周各处的杀手，从此腊月之名和癸酉杀手一起响彻北地。”
叶光纪说了很多。
苗炤一直在听，她已经有些惊呆了。她想不通，叶光纪为什么对腊月的经历如此了解，如果这个时候，叶光纪指出一寸诗是假的，他自己才是真正的腊月，苗炤也一定会相信。
“除了心思缜密，他还是个非常缺乏安全感的人。”
叶光纪又补了一句。
灵光一闪，苗炤惊呼出声。
“密室！”
缺乏安全感的人，肯定会想方设法把自己藏起来。这里有十三间屋子，却都肉眼可见，这样的房间作为卧室，可不能让腊月放心。他故意把所有房子造得参差不齐，很可能就是为了把自己真正的容身之处藏起来！
想到这些，苗炤立刻又小心地找了一遍所有房屋，并且认真比对了每间屋子墙壁的厚度。
没多久她又皱起眉，因为她发现，不只是房屋大小乱七八糟，就连每间房的墙壁厚度也是各不相同，根本没办法通过比对，找出究竟那堵墙里有问题。
叶光纪伸伸手，他想安慰一下焦灼的苗炤，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他独来独往久了，早就忘记该如何像正常人那样表达自己的关心。
苗炤一把将直刀插在地上。
“这要从哪里开始找起，可恶，每间房子看起来都有问题！”
“那就是所有的房间都没有问题。”叶光纪稍微思索之后，接着苗炤的话说，“那个人不会把自己放在太阳底下，更不会把自己藏在一看就知道有问题的地方。”
苗炤环顾院子说道：“可这里只有十三间房子！”
“还有一棵枣树。”
叶光纪伸出手，一片在微风中缓缓下降的黄叶，正好落在他的手掌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