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超市前头涌起一阵喧闹，原来是一个老太太插队了，被插队的是两个女生。
颜欢看去，只见其中一个对那个口口声声指责不尊敬老人的老太太横眉冷对，一副气愤至极就要开骂的样子。
虽然是提倡尊重老人，但颜欢却是不以为然，尊重老人只是尊重他们的阅历和行为，像这种倚老卖老，为老不尊的老人看了就让人生厌。
“算了，我们还年轻。”女生身边的那一个淡淡笑了笑，“我们不差这几分钟，不像老人家，一辈子快走到头了得争分夺秒。”
她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说出的话却是很犀利。
颜欢愣了愣，轻笑。
女生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卫衣，白色的长裙，长发柔顺的垂下来，发尾卷翘起来，浅笑吟吟的样子看上去很温柔。
老太太脸色发青，又无力反驳，飞快的付了钱落荒而逃走。
颜欢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她看了眼钱，微微错愕，收银员对她竖起大拇指，“给你打折。”
“谢谢你。”她笑弯了眼睛。
（二）
应怜看了看购物袋里的东西，愉快的笑。
安瑾也高兴，“太好了，八折诶，早知道多买一点了。不过真解气，你看那老太太的脸色……我怎么老碰上这种事，上回又是个碰瓷的，还好路上有监控！”
在人大多秉持着“各家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冷漠态度，像安瑾这样热心肠的人不多，为何还要有那么多人来消耗这不多的善意？
应怜看了眼时间，“等会我拿个快递。”
“买了啥？”
“双花露。”
“什么鬼？”
“双花就是金银花啦，因为一蒂双花二瓣而得名，清热散火又不伤气血。”
安瑾忍不住白眼，“能不能不卖弄文采，对我这种粗人，直接点就行。”
“就是夏天用控油祛痘，清敛控油，你值得拥有。”
“话说你皮肤真好，也不长痘。”安瑾摸了摸额头上一颗眉心痘，无奈的叹气，“也不见你用多少护肤品啊。”应怜的护肤品绝对称得上少的，比起她们的瓶瓶罐罐来，她用的东西简直屈指可数。
“护肤嘛，七分内调三分外养，主要还是得调理。平时多锻炼，出点汗，然后别乱吃东西，甜的像奶茶蛋糕少吃点，多吃点蔬菜水果，自个儿也可以配点养生粥，夏天吃点银耳莲子汤什么的。”
“就这样？护肤品呢？”
“少用点，别看什么推荐，买适合自己肤质的，针对性用。洗脸产品外，夏天敷个水，来个芦荟胶够了，冬天嘛，乳霜吧，看你去年买什么美白面膜，还不买个好的霜天天用。对了，记得防晒。虽然防晒霜也是化学成分，但比起太阳紫外线的毒害可以忽略不计了。”
“受教了。”虽然这么应下，但安瑾也没多往心里去，护肤品当然是多一点叠加起来效果更好啦，她才买了一个推荐的神仙水。
应怜笑了笑，“明天我一定得去吗？”安瑾男朋友全寝室和她们全寝室的初次见面。
“那倒不一定，反正她们几个也会去……我也不尴尬，但你真的不去吗？”安瑾有些遗憾。
“学校大棚里的花刚好轮到我看护了，九点之前和五点以后我都得浇水，还要整理修剪一下……”应怜无奈的耸肩。
“好吧好吧。”安瑾嘟起嘴。
“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曾经沧海难为水。”应怜很快接上话。
“真有个难忘的初恋？”安瑾已经不知道问了几次。
应怜笑了笑，没说话。
爱?她还会有吗？应怜心中涌上一种复杂的感觉。
“我们快回去吧。”应怜向前走着，一如往常的笑着，“还有实验报告要交呢。”
（三）
“快快，帮我去拿东西。”在洗澡的安瑾喊道。
“我在吹头发……”应怜无奈的放下吹风机，跑下楼去。
颜欢拿着东西，看到一个女生跑过来，她大概是刚洗了头，半湿的头发有些杂乱，走近了，他才发现原来是那个超市里个言语犀利的女孩。
“我来替安瑾拿东西的。”应怜拘谨的伸出手接过东西，毕竟是安瑾的男朋友，她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颜欢把东西递给她，没想到她是姜暕的女朋友，世界还真小。
“咋样，什么情况?生气了没?”姜暕电话打来。
颜欢思考一下，好像有些别扭，“没有。”
姜暕明显松了一口气，“明天公开课，老师让你去做助教，好像还叫了个园艺的。”
“为什么叫园艺的?”明天公开课记得是教授上，他不是园林老师么。
“明天不是学制图，是做实验啦，园艺的那个就是去年拿了省里三等奖那个，不是还传的挺火的，是结果搞错了，本来应该是是一等奖的那个。”
“哦，知道了。”他还记得这件事，教授还抱怨了几次，只有全省的一二等奖才能参加国赛，因为这次结果错误特意加了三等奖也能参加，不过那个人拒绝了，他当时还觉得有些不解。
明天倒是想看看是个怎样的人。
（四）
“颜欢来了啊，挺早的，来收拾下仪器。”教授看见颜欢就把这个劳动力用上了。
颜欢挑出要用的，其它的收拾了一下，看看时间还有五分钟了。
“怎么还没来?”教授皱起眉。
眼看要上课了，一个女孩子边跑边穿白大褂跑过来，“不好意思，来迟啦。”
应怜累的气喘吁吁，“不好意思啊。”
教授瞪了她一眼，转而又说:“今年又有那个比赛了，你有没有时间?”
“不了。”应怜摇头。
“难得的得奖机会，也不知道争取一下。”教授是恨铁不成钢。
“我都大三了，实践课比较多。”应怜吐吐舌头，“去年也是运气好，还好没进国赛，到时候要输了就丢人了。”
“你啊。”教授摇摇头。
“先把课结束了再来教训你。”教授也知道应怜这种都不在意的心态，“来，这个是园林班的，颜欢，今天你和他一起帮我。”
“哦哦，你好。”应怜惊讶了一瞬，原来他不是安瑾的男朋友啊，“我叫应怜。”
“你好。”颜欢点头示意，原来她不是姜暕的女朋友么。
实验有些复杂，应怜看颜欢那么熟能熟手，也懒得动了，全由他来配置药水了，自己就记个数据，递个工具。
一堂课很快结束，颜欢瞥了眼收拾器材的应怜，还算有点觉悟。不过最后颜欢还是帮着一起抬回去。
“你俩有空就来帮个忙，大二有个园林设计的比赛。”眼看应怜要说话，教授赶忙接着说:“制图颜欢你帮忙看看，到时候施工种植应怜来看，我这个月要参加一个课题研究，你们就搭把手吧。”
应怜只能点头，颜欢也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
两人约好去大二园林教室。
在楼梯口见到对方，都是一愣，因为两个人的穿着实在是相像。绿白条纹的卫衣，只不过颜欢的是圆领，应怜的是假两件，看着还有件白色衬衫，以及一样的黑色裤子，黑色帆布鞋。
两人相视一眼，默然无语的走上台阶。
老远就听见全班都在起哄，走进去看，原来是一个男生向一个女生告白，全班都是“答应他，答应他”的声音。
女生满脸通红，作为事件女主角被包围在中间，一直没有说话表态，而男主角则是满脸期待的看着她。
应怜瞬间皱起眉，她并不喜欢这种告白方式，尤其是在不确定对方心意的时候，无异于一种变相的要挟。
应怜扒开人群走到女生身边，手直接探上她的额头，自顾自道:“好像有点发烧啊。”
女生疑惑的看着她，应怜推了她一把，“愣着干什么，不舒服就赶紧去医务室啊。”
女生先是震惊，然后顿时喜上眉梢，如蒙大赦的匆匆走了。
应怜目光冷淡的扫视了一遍所有人，所有人都悻悻的散开了。
“瞪我干什么，难道你的喜欢就是让人陷入尴尬两难的局面么，那还不如没有的好。”应怜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出教室门。
颜欢:“……”
为什么两个人的事变成了他一个?颜欢摇摇头又忍不住笑了。
“学长是怎么追到那个学姐的?”男生小心翼翼的上前问。
“嗯……嗯?”颜欢瞥了男生一眼，转身说:“有意向要参加这次园林技能大赛的来我这里报名，然后等通知，到时候进行选拔。”
（五）
应怜和女生一起在移栽花木，颜欢摆完石头坐在一边静静看着她，微微出神。
这些天的相处中他慢慢发现，要和应怜关系好，很容易，可想要深交，那几乎不可能。她从未投入过某段感情，对任何人都好，没有什么脾气……其实这就是远离人群的一种表现，这代表着没有人能走进她的心里。
就和他一样。
他们都是在模仿，姜暕也好，或者是她的女朋友，他们都是内心真正温暖的人，他们散发的幸福和善良是他们无法真正做到的，所以只能尽可能的去模仿他们。
但假的就是假的，内心的空虚和寂寞只有自己能体会。
颜欢目光幽深，一瞬不瞬的看着应怜的背影。
应怜栽完了兰花，已经不想动了，也不嫌自己的白裤子脏，一屁股做到颜欢边上，好在这块地颜欢稍微擦过。
“半个月就可以完工了吧。”
“差不多。”颜欢思索一下，“之后的养护和比赛我们不用负责，他们自己来就好了。”
“学姐。”那个上回告白的男生扭捏着上前，“谢谢你，我现在知道怎么做了。”
“哦？”应怜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怎么做？”
“投其所好嘛。”男生挠挠头，“然后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不过她现在很讨厌我了。”男生沮丧着一张脸。
“路漫漫其修远兮……”应怜随口一说，然后看向女生，“你看她好像很累是样子。”
男生眼睛一亮，屁颠屁颠的跑过去。
颜欢随意扫了一眼，看到了男生回头那艳羡的目光。
他可没追到啊，头疼……颜欢无奈的扶额。
应怜奇怪的看着一脸无奈的颜欢，她对颜欢的了解都来自其他人的议论，总之就是成绩优异，待人温和有礼，挑不出什么毛病，不过这也说明他应该是独来独往以至于大家都不大了解他，只能看些表面。
不过现在看起来的确是这样，就是偶尔的笑和目光有些莫名其妙。胡思乱想了一会，应怜起身，“我先走了。”
“啊，嗯。”颜欢点头，应怜每次都会在提早离开，也不知道忙些什么。
（六）
“学长，预算不够啊，这边还缺点花，我们去花店买吧。”
“我去，你们继续摆石头。”还有那么多没摆，他可懒得烦。
“教授。”路上遇见了过来查看情况的教授。
“怎么就你，应怜呢？”教授对于颜欢的称呼翻了个白眼，无奈翻不出来。
“先走了，她……”颜欢忍不住问:“每天都会在三点之前走，是有什么事吗？”
教授犹豫一下，毕竟是人家的私事，不过看看颜欢，突然又促狭一笑，“你这小子，终于开窍了？她的情况我也不清楚，反正你看看啊，她呢是申请助学金的，特困的那种，每次的奖学金她一定会参选，都是奔着八千的那个，说来也厉害，每回都能拿到，然后学校只要有奖金的活动她都会参加，上回我看到她在花店里勤工俭学，现在估计还是……而且最让人奇怪的事，寒暑假她都申请留校的，好像没回过家。”
“哼嗯。”教授清咳一声掩饰心虚，“我也特别关注过她才知道的，你知道就好，这种事。”说着，拍拍颜欢的肩，“加油啊，我看好你。”
“这么明显吗？”颜欢不信。
“哼，谁还没年轻过，而且你什么时候关注过别人呐。”教授摆摆手，“行了，我就知道这么多，而且着小妮子心里总有什么事，我也说不上来，但的确是个好姑娘，反正你看着办吧。”
花店……颜欢沉吟。
“这么巧啊。”
应怜正在包扎一束樱草花，看到颜欢不由愣了一愣。
“嗯，好巧。”
颜欢笑了笑，当然不是巧合啦，他可是几乎跑遍了所有花店，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需要什么？”
“那个，预算少了点，我再买一些回去。”
颜欢环视了一遍花店，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挑了一些花卉打算付钱回去了。
“这么便宜？”
“没事，老板说可以按进价卖给你。”
“哦。”
“……”
“……”
“你还不回去？”应怜莫名其妙。
“啊，嗯，回去了。”颜欢苦于无话可说。
（七）
“这个周末轮到我们看管大棚了。”
应怜对拉着行李箱要出去的安瑾说。
“呵呵，你需要我吗？”安瑾冷笑，正要开口，看了眼还有一个同学在，缓了缓，面无表情的说:“像你人缘这么好，随便招呼一下就有不少人帮你，有没有我不都一样。”
应怜皱眉，目送着安瑾离开。
安瑾最近是怎么了？虽然一个人也没关系，但一段友情就这么走到头也是让人难过。
然后忧思过度的结果就是，忘了把白天拿出去晒的植物收回大棚了！
天色已经昏暗，应怜小跑过去，到了已经气喘吁吁，一个人慢慢搬折腾了一个多小时。
“啊！”应怜一下子摔了个狗啃泥。
脚裸正好磕在石头上，尖锐的角处刺入皮肤，不用想也知道流血了。不过应怜心中却是在想，看来武侠片里那种砸下去还真可能吐出一口血，这种摔倒方式正好胸口砸地，真是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痛，像是被内力高深的人一掌轰似的。
手机就在边上，她拿起，打开电话簿，班里没什么熟人，寝室那两个出去比赛了，安瑾又……应怜把手机放下，索性就趴在地上休息，等稍微好一点再走回去吧。
低缓的铃声响起，应怜心中惊喜，拿起来一看，抿了抿唇，上面的备注，广告推销。
她在期待什么？
任由铃声在黑暗里流淌，是寻找满月里永恒の雪的纯音乐，为什么要选这首带着悲伤的曲子？
一种孤独和失望慢慢侵袭上来，在这秋季的夜晚随着寒气冷的沁入骨髓。应怜眼中忍不住泛起泪光。也不知趴了多久，正打算坚强一点，走回去，面前突如其来的灯光让她下意识闭上了眼。
“应怜?”颜欢惊讶，“你没事吧？”他跑过来扶她。
“Is life always this hard，or is it just when you're a kid?”
应怜突然来了一句。
颜欢愣住，下意识回道:“Always like this.”
趴在颜欢背上，应怜笑了，“谢谢你啊。”
“Life is like a box of chocolates， you never konw what you're going to get.”颜欢沉默的背着应怜走了一会，才慢慢开口。
应怜不再开口，直到颜欢把她背到医务室，她才垂着眼睛，嗯了一声。
手肘只是一点擦破皮，脚上的伤口走起路来倒是疼，颜欢又准备把她背回去。
“小伙子不错，小姑娘好好珍惜啊！”医务室的老头促狭的笑笑。
应怜顿感脸有些发烫，最后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哦”。
啊啊啊……她在干什么啊！
好像有什么悄然改变。
“对不起啊，姜暕一直在我这里打听你，我还以为……”安瑾双手合十，“原来是他一个寝室的那个颜欢让他帮忙问的。”又是端茶倒水，又是送上零食，应怜想不原谅她都难。
“所以你们在一起了吗？”
“好像是吧。”应怜微微一笑。
“好像，好像是什么意思？”安瑾嚷嚷，非得问出过程。
无独有偶，这边姜暕也在诉苦，“大哥，你闷骚不让我说实话，害得我差点分手，真是……这么多天了，追到手了没啊？”
颜欢没吭声，却情不自禁的笑。
“哎呦，不错嘛。”姜暕会意，马上凑过来，“那就请我吃饭。”
“好。”颜欢心情不错，立刻应了下来，“你这一个星期的饭我都包了。”
姜暕吃惊，干脆更得寸进尺，“要不你看看，专业论文还有一个月要交了，你也搭把手呗。”
颜欢斜睨了他一眼，“可以。”
姜暕大喜过望，感激涕零的把自己的电脑搬过来。
（八）
一个月后比赛结束了，再之后和应怜相处的机会就不多了，两个人也不怎么通消息，颜欢倒是难得有些牵挂的感觉，但他不是那么腻歪的人，再说忙着之后的绘图作业，所以两个人其实很少联系。
应怜正在和同学一起摆放盆栽，一盆盆色彩鲜艳的花朵和龟背竹间隔放置，看上去清新亮丽。
颜欢看看上面的横幅，原来是布置音乐节。
应怜搬起两盆递给身后的人，“上面差不多了，下面再放几盆好了。”看清楚接的人，她微讶。
颜欢对她笑了笑，把花接过去摆好，应怜跟过去，“你怎么来了？”
“交了图纸刚好路过，结束了吧？”
“嗯。”其实还有摆放桌椅什么的，但她可不管，交给学生会那些人就好了。
“辛苦了，请你喝奶茶。”颜欢对奶茶不感冒，不过女生好像都很喜欢吧。
“好。”应怜眼弯成了月牙，“我要喝一点点。”
让颜欢等着奶茶，应怜自己跑去和味坊买了两块蛋糕，把其中一块递给颜欢，“给你。”
颜欢点头，看来她喜欢甜食。
“回去吧。”
应怜偶尔喝奶茶，偶尔东张西望，大多数时候都在看天空。
今天的天空着实好看，太阳被白云遮住，那一块地方光芒四耀，却又不刺眼，云漫天流动，带上点点金色，而天空碧蓝如洗，蓝的好像要滴下来。
“你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云。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颜欢突然幽幽的说。
应怜怔了一会，笑的花枝乱颤，“什么啊，你真是……”说着使劲拍了颜欢两下。
颜欢也笑了，拉住应怜拍他的手。
应怜笑容渐收，犹豫一下，握紧了颜欢的手，她微微低头，脸上升腾起一摸红云，耳朵也红了。
好纯情啊，颜欢莞尔，刚想说话，阳光却突然从云的缝隙中洒落一束光芒，刚好照在两人身上。
应怜抬起头，看了看两人握着的手，再看看颜欢笼罩在阳光中的脸，有种不真切的朦胧。
“这是主角才有的待遇吧。”颜欢噗嗤一笑。
有时候，就是这么巧，仿佛你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嗯嗯，‘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是吧。”童话式结尾。
“童话哪有结尾啊，”颜欢失笑，“爱情是童话的末路，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八月长安？”应怜微微一笑，“那我觉得，现在的确是最好的我们。”
“谁说不是呢。”颜欢也微笑。
（九）
颜欢难得发了消息却没等到回应。
还不回他吗？颜欢画图纸完全没有心情，隔几秒看一下手机，总算等到了短信，故作淡定的拿起来一看——
“啪！”颜欢突然站起来。
“怎么？”姜暕吓了一跳。
“没事。”颜欢恶狠狠的把手机放回桌上。
——有偿捐献卵泡女孩2万至8万，没有任何感觉，10天左右结束。签订合同为您保驾护航，杜绝无信誉小中介。
“晚上怎么不理我？周末的爬山去吗？”
“不去。昨天看到了，先填了个信息，就忘了。”应怜没注意到颜欢的不高兴，打了个哈欠，靠在座位上假寐。
颜欢心中涌起一股无状的感觉，愤怒，悲伤，无奈……等了半天没再等到应怜说话，一转头，人却是睡着了，长发披散下来盖住了脸，脑袋歪了过来，眼看就要载倒，颜欢快速伸手托住她的额头。
应怜顺势靠到他身上。
唉，算了。
颜欢干脆自己也闭眼假寐。
应怜睁开眼睛，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她并不习惯去牵挂一个人，也从来没想过……她早就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因为她并没有爱。
一个心中没有爱的人怎么去爱别人？应怜紧紧抓住衣襟，这也是她最不能原谅自己的事。
冷不丁被颜欢抓住，应怜悚然一惊，盯着颜欢关切的眼睛看了半晌，“今天是我妈妈死掉的日子。”
颜欢惊讶的看着她，应怜移开目光，近乎呆滞的看着空中的某处。
“我……我爸爸脾气很差，还有暴力倾向，一喝酒就……我小时候一直对他还抱有期望，后来懂事一点了，我知道，他这辈子都不会改变了，所以我一定要离开那个家。妈妈很好，温柔善良，但又显得软弱，我很讨厌她的懦弱，又觉得不忍和心疼。后来她死了，我居然觉得庆幸，你知道吗，我竟然觉得庆幸。不仅仅是因为她解脱了，更重要的是我觉得我自由了，我终于可以离开那个家，不是那种离开，而是彻底离开，你明白吗？”
颜欢看着应怜泪流满面，抿了抿唇，一遍一遍的轻声说:“我知道，我知道……”
应怜不知道他知道什么，但她还是静静的靠在颜欢身上，眼泪却是流不出来了。
（十）
“这个给你，生日快乐。”颜欢递上一个包装精美的袋子。
应怜眉眼弯弯的收下了。
回到寝室，安瑾却趴在桌上，肩膀抖动，隐隐有抽泣的声音。
“怎么了？”应怜轻声问。
安瑾满脸都是泪水，看到应怜一下子抱住她:“怎么办啊？他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啊！”
应怜拍拍她的背。
“他要出国当交换生了，一个星期前的事儿了，哪有这样的，女朋友还是通过别人知道的，他觉得很好玩吗？”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姜暕了，交换生么，颜欢应该也有名额的吧，他综合评定一向是排前几的，和教授关系那么好，这件事又是教授负责的，他从来没提起过啊……
应怜缓了缓，松开安瑾。
安瑾泪眼朦胧的看着应怜在床边蹲下，掏出一个收纳盒，打开里面全是资料和课本，可应怜却把资料课本通通扔到地上，露出了下面的巧克力，不会整箱都是巧克力吧，这也太多了吧……
才这么想着，应怜却从巧克力里捞出一听啤酒，然后又捞出两听……安瑾瞪大眼睛，学校里曾有学生喝醉发生口角持刀伤人的事情，就不允许学生喝酒了，连 RIO都不行，应怜这也太太太吓人了吧，还好学生呢。
“喝吗？”应怜打开一听，递给安瑾。
安瑾不知道哪里升起一股豪情，拿起就是咕咚咕咚的喝，把自己呛得猛咳了几声。
应怜笑了笑，自己也打开一听，最难熬的日子她就是靠着啤酒和巧克力度过的，感觉就这两样东西是有味道的，对于安瑾这种情况她也不知道怎么办，也只能这样让她舒服点了。
安瑾又摸了一把应怜的巧克力，边说便聊起自己喝姜暕的故事，一晚上哭哭笑笑最后终于睡着了。
还好那两个人不在，应怜把安瑾扶上了床，收拾好以后自己坐在那里，过了好一会想起颜欢的礼物，打开以后先是看到一颗白色的骰子，中间镂空了嵌入一颗红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应怜将骰子握入手中，很温润的感觉像玉一样，稍微有些瑕疵，上面的点数也有些不规则，好像是颜欢自己做的。
再打开里面的一沓纸，都是丹青画像，有学校风景，最多的是她，应怜眨眨眼睛，颜欢的丹青画的都很传神，线条勾勒流畅，配色也美。看着最后一张，他们两个人在一束阳光下握着手，边上还题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字也写的好看，还是用隶书写的。
应怜眼睛微微湿润。
（十一）
转眼一年过去了，应怜选择了实习，打算去别的城市，颜欢则是保研，为了方便就在学校这边的城市找了个实习的岗位。
而姜暕当了交换生，安瑾拼了命的争取，两个人终于一同去了英国。
“送我？”应怜把手中的行李箱一盖，“不用了，我行李不多。”
“我就在楼下。”颜欢挂了电话。
应怜三下五除二收拾好，扛着东西出了女寝，颜欢果然在楼下。
“宿管阿姨怎么让你进来的？”
“只是进来，不准上去。”颜欢接过应怜的东西。
“哇啊！”
周围无数的千纸鹤飘落，应怜和颜欢都抬头，是一个女生一大纸箱的千纸鹤放在窗口，倾倒了，里面的千纸鹤纷纷扬扬的洒落。
再多也不过十几秒便没有了。
应怜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颜欢勾唇一笑，拉住应怜，小心避开了千纸鹤，出了女寝。
应怜忍不住唇角上扬。
“你哪来的车？”
“教授的。”
颜欢将行李塞到后备箱。
“这他也肯借你？”
“他是我舅舅。”颜欢无奈。
“啊？！”
（十二）
过几天就要考试了，颜欢一直在刷题看书准备冲刺，却收到了快递的消息。
他没买东西啊。
颜欢皱眉，想着也该出去走走，就去领了快递，顺便买了吃的回寝室。
里面是一张剪纸，一个神官拿着一副画轴，上面“天官賜福”几个字。还有一个锦囊，里面是一方印章，“万事胜意”，印泥盒子上一张便签:没找到逢考必过的剪纸就那天官赐福顶替一下吧。嗯……上回看你的丹青没有印章，练了一段时间，还是不大会刻，就凑合一下吧。
便签上还有一个大大的笑脸。
（十三）
颜欢考完研究生居然不再读博，和朋友一起创立了个小公司。
应怜刚好被分配到分店当了店长，刚好就在颜欢所在的地方，趁着三天调整的时间跑去看他，但想给他一个惊喜，就没有提前告诉他。
颜欢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门铃声一声一声响着。电脑屏幕还亮着，他疲倦的睁开眼看了一眼，八点多了啊。
打开门。
“锵锵！”应怜的笑脸映入眼帘。
颜欢有些懵，愣愣的说:“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啊。”应怜理所当然。
屋子里很干净，除了生活必需品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干净的有点冷清。
“吃早饭了没？”
“没。”
打开冰箱，空空如也。
应怜叹气，“等我一下啊，我看见下面有超市。”
“好。”颜欢乖觉的坐着，静静的等着应怜买了食材，填满冰箱，然后做了早饭。
看着一样样东西摆上桌子，很温馨，感觉一扫冷清，变得像家的味道。
三明治，蒸饺，杂粮粥。清清简简的三样。
“吃罢。”应怜看着颜欢眼底的乌青，有些心疼。
不过这时候她还不知道，颜欢事业刚起步，每走一步都很艰难，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就得继续工作。
她也不知道，她的到来，给颜欢带来了多大的安慰和动力。
“不错嘛，当上店长了。”
“那是。”应怜得瑟，转而又说:“你都考上研究生了，还不如把博士也读了。”
“再读书我就老啦。”颜欢把应怜当初拒绝考研的一句话搬出来。
应怜锤了他一下。
“明天搬来和我一起住吧。”
“好……啊？”
“你已经有房子了？”应怜惊讶，颜欢说这房子不是租的，可他才刚来吧。
“嗯，从家里离开的时候我就要了房子，我可不想成为房奴，你知道的，自己的钱是要拿来玩的。”颜欢笑笑，帮她把行李扛上楼。
他怎么像是和家里不会再有联系的样子……应怜微微出神，直到颜欢喊她，才慢吞吞上了楼梯。
“我住哪？”
“不和我一起吗？”颜欢戏谑的笑。
“呃……”应怜扭捏起来，她还没做好准备……毕竟这同居也是意料之外的事，不过好像又很正常吧，可是总……
颜欢噗嗤一声笑了，应怜迷惑的抬头，“你睡这间。”
应怜舒了一口气，立刻收拾起来，她的东西并不多，颜欢也不上去帮忙，就在边上看着。
“我妈妈很早就去世了，我就有了继母，我现在毕业了，继母自然是对财产分配有些在意，我也不愿意跟她扯，就拿了一栋房子。”颜欢的表情有些缥缈，其实他并不怎么难过，对母亲的记忆几乎没有，父亲也忙着事业，他不想回家面对那对母子，所以两个人一年不过见上一面，只是一个人久了，总会觉得有些孤独，所以想她来陪陪自己。
应怜沉默了一会，回他一个灿烂的笑。
你还有我嘛！
颜欢也回她一个笑。
（十四）
“陪我去一个地方，”应怜拉着颜欢走上街，幽寂的石阶路已经有些年头，这里的店铺都是一些手艺铺子，需要这样的环境，远离喧嚣。
应怜拉着颜欢走到一家陶瓷店。
里面不少人在大厅制坯，人手一个拉坯机，还专门有个摆放半成品使之风干的地方。不过那形状真的是千奇百怪，什么歪瓜裂枣都有。
“嗨，老板。”
“小姑娘又来了？”老板笑眯眯的老招呼。
“这回打算做什么？”
“做风铃。”
老板把他们单独带到一个房间，“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老板打量了几眼颜欢，对着应怜挤眉弄眼然后笑呵呵的走了。
“店里和这里有合作制作花盆花瓶什么的，老板人很可爱的。”应怜无奈，这算是童心未泯吧。
“看得出来。”颜欢坐下，“做风铃？”
“一个没有风铃的家是没有灵魂的。”应怜板着脸严肃的说，然后乐呵呵的跑去整理需要用的东西，手把手交起颜欢。
颜欢不会，就看着应怜做，看她认真的样子他温柔的笑了，是谁说的来着，制作陶瓷的过程就像在和自己对话。
完全被无视了呢。
颜欢也坐下来，想到一个好主意，慢慢动起手来。
一天转瞬即逝。
“过几天来拿就可以了。”应怜伸了个懒腰，“饿死了，我们去吃饭吧。”今天就吃了一餐。
应怜风风火火的冲了出去。
过了几天老板通知去拿，颜欢正在开会，应怜独自一个人去的。
颜欢第一次做就不错，应怜意外的发现，他在内壁写上了“应怜屐齿印苍苔”，这个人……应怜毫不客气的把它占为己有，挂到自己房间的床边。
偶尔风吹过，清脆的声音让应怜弯起了眼。
（十五）
“你怎么这几天都不上班？”颜欢看着在一边安静看书的应怜。
“哦，我休了年假，一个月呢。”
颜欢错愕，“这么长的吗？”
“和你当然不一样啦，”应怜摆摆手，“你是老板不可或缺，像我这种店长，什么事都有经理忙活，基本就是去晃晃，和客户谈谈新产品，没什么事的。”
“怎么突然想起休年假了？”还一口气休这么长。
“烦了。”应怜扬起脸，“想靠你养活了，求包养。”
颜欢脸色一瞬间的古怪，然后宠溺一笑，“可以啊，那么，洗衣做饭，打扫房间，早晚咖啡，还有……就先这些吧。”
应怜嘟起嘴。
十多天以来应怜果真包了所有家务，所有的时间都陪在颜欢身边，也不出去。
“我新学会了做草莓慕斯，做给你吃。”
颜欢看着她欢快的背影，目光变得幽深。
“她已经辞职了？”
“对啊，应怜一个月前就辞职了，也没说什么原因。”
颜欢看着应怜走入洗手间，她的面容在镜子里映的十分清楚，一脸痛苦，冷汗密布额头，很久她才缓和过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双手捧住脸抽泣起来。
为什么？明明她已经离幸福那么近了啊，为什么偏偏这时候，哪怕再晚几年都可以啊。
应怜抬头，镜子里，颜欢面色凝重在她背后，应怜顿时僵住。
颜欢走到她身后，环住她，把头埋入她的颈窝，闷闷的说:“我不想从别人口中得知你的情况。”
应怜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嘴张开好几次，终于下定决心，“我想……我大概要死了。”
颜欢把她抱的更紧了。
（十六）
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
颜欢两天没有来了。
应怜看着桌上一朵铃兰花，花已经有些萎焉，没有精气神的垂挂着，就像她一样，生命快走到尽头。
颜欢进来就看到她看着铃兰花出神，看着那朵萎靡不振的花朵，他心中一痛。
应怜感觉到他进来，立刻撇过头不去看他。
颜欢带来她最喜欢的皮蛋瘦肉粥，用小勺挖了一勺送至她嘴边，应怜抿着唇微微侧开脸。颜欢毫不气馁，手就那么一直举着。
应怜禁不住他的坚持，喝了几口就实在吃不下去。颜欢收好碗筷，慢慢退出去。
“你好。”颜欢看着值班的护士，“花瓶里的花全用铃兰花就好了，麻烦帮我一天一换。”绝对不能让她看见枯萎的花。
“颜欢，我不想再治疗了，这样一点都不快乐。”应怜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了。
颜欢嘴唇动了动，一如既往的保持沉默。
“我什么都做不了，这样还算活着吗？”应怜脸上含着悲伤，“求求你，让我出院吧，我想，我想回家，然后……”不想死在医院里。
颜欢知道她的病很痛苦，有些国家是允许绝症患者施用安乐死的，他敢保证，如果能的话，她一定会选择安乐死的。
“你说什么？”应怜微微睁大眼睛。
“好……”颜欢的声音几近于无，“我去申请出院手续。”
颜欢行尸走肉一般出去。
应怜看着他的背影。
“颜欢，对不起。”
颜欢顿住脚步。
“我爱你。”
颜欢一震，眼泪止不住落下，在心里默默道，我也爱你。
“啪。”颜欢头也不回的关上病房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