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边听边点头,末了笑道:“果然是嬷嬷,什么事也记得这般清楚,我是早忘了的,雪雁,明儿记得提醒我,按说老祖宗在京里,往常家里走动的也有太医,想来那些调养身子的方子不知有多少,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吧。”时间越久,黛玉对贾母竟是生出些愧疚来。说来也是对贾敏的一些愧疚,如今贾敏过世了,总觉着自己这般是拒绝了贾母的一番心意,有些不安。
雪雁还为刚才黛玉不搭理她有些别扭,听言,只是点头应了声,并不如往常一般话多。黛玉岂能不知晓她的心思,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冲含俏使了个眼色,也懒怠理她,含俏自会给她细细说明。
一时又细细想了一遭,并无遗漏,抬眼看见桌上自鸣钟,短针正指着八,长针指着十。见时辰还早,便起身招呼雪雁磨墨,又把旁的人都遣了出去,“正好无事,手也暖和了,这会子写了吧。郁嬷嬷,王嬷嬷,您二老也早些歇息了吧,这里有雪雁便好,晚上也有人值夜,尽可以放心。”
今儿正好轮到菡萏值夜,忙笑着说:“嬷嬷尽管放心,奴婢定服侍好姑娘。”郁嬷嬷王嬷嬷二人难免又交待了菡萏一番,方离去。
天,越发的冷了,河上虽还不至于结冰,不过家里厨房里的人早起做早饭,便会发现缸里起了一层薄薄的冰,稍一碰便碎了。确实如黛玉所料,在这一年冬日里第一场霜降下的那个早晨,整好林海沐休,吃过早饭,姑侄两人喝茶说话儿,贾琏先是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奉承了林海一番,又说叨扰的话,随后便委婉地表达了要回京的意思。林海自不会相阻,但也挽留了一番,贾琏自是不应,推辞一番,林海方应下,又吩咐人翻了年历,三日后便是个黄道吉日,利于远行。
李姨娘得到消息,细细把所有的物什又查看了一遍,见无差错,又忙着吩咐厨房做些耐放的南方糕点,好一并送去。一切安排停当,便来说与黛玉听。
为着贾琏即将回京,盍府很是忙乱了一番。拒了贾母,黛玉心中难安,今闻贾琏要走,更是难受,立意把礼加厚了些,林海因着辞了长者意,对黛玉的想法也很是认同。李姨娘心中疑惑,却并不敢违拗黛玉之意,按着以往的惯例,酌情添加了些东西,请黛玉看过方装点起来,又重新写了签子。
霜降这一日,因贾琏定的是早上走,林府诸人都起得比较早。卯时正二刻,黛玉便起身了,郁嬷嬷就住在旁边的厢房里,听见黛玉房里有动静,便过来看看,见是黛玉起床,便劝了一句:“姑娘,时辰还早,又正是下霜的时候,冷得厉害,不若多睡会子?”
黛玉记挂着贾琏要走的事,哪里还睡得着?贾琏一日不离开,黛玉总是放心不下,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心中暗叹了一声,道:“嬷嬷,无碍的,反正已是醒了,也睡不着,白躺着还头疼。今儿琏二哥哥回京,我也当去送送。”
因说到贾琏,想起预备给贾母的东西,黛玉又问了一句:“嬷嬷,我预备送给老祖宗的东西可有遗漏?”
听见黛玉声音里的不确定,郁嬷嬷心里不太好受,忙应道:“昨日奴婢和姑娘亲自对了三遍,再无一丝遗漏,想京里的老太太看到,定是会欢喜的。”说到后面,却是有些得意,好似黛玉是自个儿的闺女一般。
见郁嬷嬷并无一丝犹豫,知定错不了,黛玉心里其实也明白,一屋子的丫头婆子,哪里还能错得了,只是就是忍不住想那么问一声,“可拿给姨娘了?不要落下了。”依稀记得好似昨儿就给了,又好像没给,有些模糊。
“昨儿下午就拿去了,奴婢亲自送过去的,李姨娘亲手放进了给老太太预备礼物的箱笼里,奴婢可是看着姨娘锁的箱笼。”这段时间黛玉似乎经常的爱遗忘事情,又不让请大夫,郁嬷嬷有些担心。
穿戴好,菡萏便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银耳燕窝粥进来,“姑娘,刚炖好的,喝了好暖暖身子,今儿可真冷啊,地上,房顶都白了。”
“咦?难不成下雪了?”想起郁嬷嬷进来时并未说有下雪,黛玉有些不解,不由地看向菡萏。
菡萏笑着说:“没呢,哪里就这么早下雪了?是霜,今儿的霜实在是大,您是没瞧见,满院子都白了,奴婢刚看见时也以为是下雪了呢。”
说话的功夫,菡萏已经把一只碧绿的荷花盏放在了黛玉面前,汤呈浅碧色,银耳透明,上面点缀着几粒枸杞,还有一样金黄的东西,只微微露出了一点,煞是可爱。黛玉拿银匙挑了一颗出来,细细一看,失笑道:“原来是栗子,怪道闻见一股子香甜味,又不是红薯,原来是它,难为他们是从哪里找来的,大冬天的能吃上它,倒也难得。”
也不怪黛玉这般惊喜,这东西并不是不能保存,放进地窖里也是可以的。只是不能静置,要经常的晃动,稍不注意就长虫,太折磨人。去岁,因着黛玉爱吃,林海吩咐人存了一些,黛玉特意着人放进了冰室里,还是坏了大半,反是王嬷嬷存在外面的还好些。只是,自那以后,她女儿现在是见人说到栗子二字便躲,任谁也受不住每日没日没夜地摇着箩筐。
话毕,便轻轻吹了几下,试着不烫嘴了,黛玉这才一口含在了嘴里,香糯可口,清甜而不腻,不禁又挑了一颗吃了,一连把碗里的栗子都吃尽了,还犹自拿着银匙在碗里翻动着,口里还一个劲地嘀咕着嫌少。看得众人一个个掩嘴而笑,只不敢出声。
早饭是在原先林海贾敏所居的簪梅阁里吃的,黛玉亦在。
贾敏过世后,林海便搬到了内书房里住,若是共事要紧,做事完了,也住在外书房里,却是再没回过簪梅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