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这一席话下来,贾母面色转晴,鸳鸯忙地上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水。贾母指着凤姐儿,笑道:“看把这猴儿乖的,”又扭头看着贾琏问道:“这可是你林妹妹亲口告诉你的?”
贾琏道:“孙儿不敢说谎,我在姑父家这段时日,想着老祖宗的嘱咐,并不敢大意,也细心看过了,家里的丫头婆子,就是姨娘们,对林妹妹也是极尊敬的。”
“如此便好,我也能略放心,当日你姑妈身边的人也都是无福的,但凡能留上一两个,如今也是你妹妹的臂膀。”又问,“你姑父可有说明年带玉儿上京?”因想起贾琏信中所说,贾母便有这一问。可见得贾母也是真心的疼惜黛玉,若是黛玉知道,只怕更是心里难安。
贾琏点了点头,道:“姑父送孙儿上船时亲口说的,林妹妹也说过几次,当错不了,该是明年三月,老祖宗便能见到林妹妹了。”
“自玉儿出生,至今也不得见面,也不知道高矮胖瘦,像哪个。”
贾琏自然又是细细说了一遍,只把黛玉夸得天上少有,地上全无。看见还有外客在,贾母虽爱听,却也不好冷落了薛姨妈,遂笑道:“你林妹妹虽是个好的,却也没你说的那般好,你姑吗在是也时常有信来,倒是个淘气的,比不得你宝妹妹,沉稳大方。”
薛姨妈心里受用,面上还是要让的,道:“老祖宗多夸她了,不过比林姑娘大些。小时也是极其淘气顽劣,如今大了,自然便知事了些。看这林姑娘,如今管起家来,也是有条有理,宝丫头却是比不了的。”
一时几个粗壮的婆子抬了个红漆描金的箱笼进来,凤姐儿看到,忙跑下了地,笑着说:“老祖宗不急,可是想着私下里看呢,咱们赶紧先开了箱笼,晚了可就看不见了。”说着,真个拿过丫头手里的钥匙,伸手开了锁。
打开看时,却是四季的衣裳,如意,佛珠,拐杖等,并无甚奇特的,只细致些。当中只有一个小匣子却是礼单上没有的,凤姐儿心知定是黛玉亲手给贾母准备的物什,忙亲手拿了单手抱在怀里,走到贾母跟前,一手伸到贾母眼底下,做个讨赏的样方,另一只手却是把匣子藏到了身后,笑道:“老祖宗,这里可是好东西,不给赏钱我可不依。”原来贾琏告诉了凤姐儿,别人一个也不知道。
贾母并无多想,只以为定是这凤姐儿做的筏子,闹人开心,道:“鸳鸯,你们还站着做什么,快去把你琏二奶奶架起来,东西给我夺回来,这可是玉儿孝敬我老人家的,小心别碰坏了。”
众人笑得受不住,宝玉滚到贾母怀里,几乎喘不过气来,迎春强忍着揽着惜春,又是抚胸又是拍背,探春则是喊她嬷嬷揉肠子,宝钗好些,却也是笑得花枝乱颤。
鸳鸯和玻璃两个真就向凤姐儿走去,凤姐儿本是取乐之意,自然顺着贾母的意。忙递了匣子跑到贾母身边,做伏小状,道:“老祖宗,饶了我吧,再不敢了。”
贾母道:“罢了,看你这可怜样儿,鸳鸯,就饶了你琏二奶奶吧。”鸳鸯两个方笑嘻嘻地退到了贾母旁边,玻璃给贾母揉着肩,鸳鸯坐在脚踏上,拿美人锤给贾母捶腿。
匣子并没有上锁,凤姐儿直接揭开,一样一样拿出来给贾母过目。东西不贵重,难得的是全是黛玉一针一线亲手做的,更为难得的是,黛玉年岁虽小,选色合适,针脚也极均匀,贾母一见,喜不自禁,忙忙地拉下身上佩戴着的荷包,一叠声地喊着:“快把玉儿做的这个香囊戴上。”
凤姐儿又拿出一叠纸来,奇道:“又不银票,林妹妹备这么一摞纸做什么,还写着字儿,却又不是信,倒有些像药方儿。”
贾宝玉本就不耐那些俗物,这会子见林黛玉送来的东西并不值钱,却有心意,偏合了他的心意。一时来了兴致,接过略看了看,笑道:“老祖宗,这是林妹妹专门给您准备的食补方子,”又把另一份叠好的纸张细细拆开,脸上的笑容更盛,“这却是给老祖宗写的信,老祖宗……”说罢,便念了起来。
众人自是又是一番奉承,夸赞不住,贾母心中自是欢喜,心想,这满府的儿孙,却没一个有这样心思的,不觉把对黛玉的心又收了几分回来,一时又十分遗憾没能把黛玉接到身边教养。
想一回,叹一回。
只把几样东西拿起放下,又放下拿起,细细看了几遍,方命鸳鸯仔细放好,又吩咐凤姐儿按着黛玉所写的方子做了吃食来。
这薛姨妈便是王夫人同母的亲妹妹,嫁的便是金陵皇商紫薇舍人之后,生有一子一女。这女儿便是薛宝钗,还有一子,名蟠表字文起。因幼时丧父,他父亲又只得这一个儿子,薛王氏极其溺爱,养成一副顽劣不堪的性子。此次进京,多半也是因他之故。
因在家里时,与人争买一婢而打死了人,其母舅王子腾得到信息,一面知会王夫人知道,一面书信一封至金陵,令其妹携子女进京。一来是怜胞妹年青守寡,其子定是无人管教,京里有自个儿这个母舅,也有贾政这个姨爹,多少好些儿;二来便是为了这案子,人走了,官府里也好处事。
只怕面上不好看,便假借宝钗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参选才人赞善为名赴京。本是投靠王子腾而去,哪里知道,刚进京,便得知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自然不好再投靠了去,兼着和王夫人姐妹十几年未见,难免要亲热一番,这才住进了贾府。
正是贾琏去往扬州那会子到的。
吃过晚饭,略说了会子话,众人便散了,薛姨妈母女却是和王夫人一道去荣禧堂说话。王夫人薛姨妈两人炕上对坐,宝钗便要在下面椅子上坐了,王夫人忙拉了强按着她坐在了自己身边,道:“我的儿,地上怪冷的,这炕上才暖和,坐姨妈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