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烦闷,太妃也躺不住,便想着出去走走,也不带丫头,只扶了云嬷嬷的手,从后面的门出去,预备去小花园里走走。这个时候,后园子里并没一个人,两人才出门,便听得花格外游廊里有人说话,因并无旁的人,听得倒是十分清楚。只听其中一个说道:“方才我去厨房拿点心,回来的路上正碰上红云,说咱们府里新娶的二奶奶病了,二爷才打发人请太医呢。”
另一个显然比较惊异,声音不免大了一些,道:“这是怎么说的,别不是听差了?原先倒是听说二奶奶在家里时身子不大好,后来却没了音。前日正好轮到我烧水,里面要泡茶,我送到门口,正好二奶奶过来,我倒是见了一面,真真天仙一样的人品。原先我还只当我们大奶奶四姑娘已是难得的,却没想着,还有更好的。难得的是待人也和气,我看二奶奶虽看着单薄,却面色红润,倒不像是个身子不好的。你说,这才进门几日,怎么就病了?
先头那一个忙争辩,道:“可是真真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你几时见我说过谎话?”
那一个忙又说:“我何曾不信你?不过是可惜二奶奶的为人。小时候我奶奶就说,人却是不能生得太好了,恐折了福分。咱们二奶奶这样的品貌,待人又好,偏又嫁了咱们二爷,只怕已是折了福分,难怪身子便不好了。”
说着,连连叹息,先前那丫头也是一阵感叹,末了忽地一笑,道:“咱们自己的心都操不来呢,倒是替二奶奶操起心来?叫我说,咱们还是尽早丢开手,好生当差才是。”
从最开始的恼怒,听到这里,太妃倒是有些痴迷了,阻了云嬷嬷,二人又从原路回了屋里。坐在炕上好一会子,才幽幽叹道:“倒是我着相了,咱们只管等着就是。”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是对于十分了解太妃的云嬷嬷,又怎么能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呢?不由得感叹,这太妃到了老了,怎么反看不开了呢?
重新又倒了一碗茶,太妃心情好起来,看见桌上的山药糕竟也有了食欲,拣起了吃了一口,便听门口的丫头回话,方才那个丫头又回来了,说是有话回。太妃已是知道什么事,依旧叫了那丫头进来,一说,果然便是方才听到的事,便笑着说:“你做得好,这盘点心赏你了。”说着指了指桌上的点心盘子。
那丫头忙笑着谢恩,说:“奴婢不敢当,便是奴婢不说,晚些只怕也能传过来了。”其实这些丫头在太妃屋里当差,原就比别处的体面,得的赏也多,倒也并不在乎那些个。像这样单独赏赐点心的,这却是比得了银钱要体面得多。
太妃心里高兴了,听什么话便也顺耳,见这丫头说话伶俐,额外又赏了一串钱,只笑着说:“你倒是个乖巧的,原先也不知道,早知如此,当初该把你送去你二奶奶那里,也不至于叫那两个奴才给我没脸。”想起那两个丫头,便想起黛玉来,自是想起左颜,到底意难平。方才还笑着,这会子脸色又有些不好。
那丫头并不知惜香怜香二人的事,一时也听不懂,太妃夸赞,心里正得意,也没见着太妃面上的表情,依旧笑着说:“奴婢愚笨,拿个点心、跑个腿这些粗活还三天两头的出错,只是老太太慈善不计较罢了,怎么敢与惜香和怜香两个姐姐相比。”
太妃却是冷哼了一声,道:“我倒还巴望着她们能蠢笨一些,也不至于叫人拿了把柄。”说着,却是滴下泪来。
见此,云嬷嬷忙上前,劝道:“娘娘,身子重要,”说着,低头见那小丫头吓得瘫在地上不敢动弹,忙使颜色示意赶紧出去,另有机灵的也不等吩咐,早出去提热水了。郁嬷嬷一面便给太妃拭泪,一面又接着说:“二爷是娘娘看着长大的,什么性子,娘娘还不知道?再说了,二爷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如今才有个家,二奶奶年轻些,又是这样的人品这样的样貌,二爷如何不稀罕?如今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二奶奶却是病了,二爷又如何不急,拿身边伺候的人做筏子也是有的,许是惜香和怜香两个丫头正赶上。我们这样的人家,主子们心里不痛快了,拿丫头婆子发作也是常事,却都极有分寸。二爷这会子只怕连人还没弄清楚呢,娘娘又何必为这还没影儿的事生气呢,气坏了身子可是自个儿的。”
云嬷嬷半是劝说半是打趣,太妃又最爱听她说话,这话又合情合理,太妃的怒气一时就消了。正好丫头倒了热水来,云嬷嬷便伺候太给洗脸,太妃只是笑道:“你这老货,怎么我偏就爱听你的?”见云嬷嬷拿了大毛巾,忙摆了摆手,“我又不涂脂抹粉的,不过两滴眼泪,也不出门,不必这么麻烦了,绞了热毛巾擦擦倒也舒爽。”
下面一个丫头笑道:“这也是云嬷嬷说话有理,老太太又听得进去。”这话有水准,不过两句话,却奉承了两个人。
太妃听了,也是一乐,笑道:“把你们一个个最乖的。”
过了一时,又有消息接连而来,却是一个比一个叫太妃不喜。先是水溶把惜香和怜香并两个婆子押送到了韩氏那里,而后是那四人从韩氏屋里押出来后,就被直接送到了庄子上,没有一个人记得来与她说一声。太妃哪里还受得住,当下便要吩咐人要喊了水溶来质问,到底被云嬷嬷劝住,“那两个小蹄子到底是奴才,哪里有为了奴才伤了祖孙情谊的道理?这事既是大奶奶审的,娘娘只管吩咐人请了大奶奶过来,把事情细细问清楚了,再看怎么做。”
云嬷嬷又是抚背又是揉胸,好一会子,太妃才顺了气,不过云嬷嬷的话也听进去了,点了点头,对着坐在脚踏上拿美人锤捶腿的丫头说道:“去请你大奶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