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忙说:“老太太定能长命百岁……”
话还未说完,太妃只是摆了摆手,道:“我都多大的年纪了,”说着,伸手比了把八,“八十多了,一起伺候先帝爷的,于今还有几个?”说着,面上现出悲色来,“先帝去了,我也该去陪他了。我这一生,说来也是够了,别人没见过的,我也见过了,别人没吃过的,我也吃过了,别人没享受的,我也享受了。这些倒也没什么,我最得意的便是这两个孙儿,洺儿自不必我操心,叫我操心不完的,唯有溶儿。打你进门,你不知,我有多欢喜,也盼着你能给溶儿开枝散叶。”说着,又是一叹,“善哥儿都会背书了,溶儿膝下一儿半女也无,我看着心疼,”手便指向一个丫头,“我知你也不是个不能容人的,这个丫头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虽不及你身边那几个伶俐,却也有一样好处。好孩子,你还小,不知道也是有的,这屋里的人,就该是这样笨笨的才好,没那么多不该有的心思。溶儿身边但凡有个一男半女的,我也能闭眼了。”一面说着,一面拍了拍黛玉的手。
黛玉只觉着眼前模糊,哪里还看得出那丫头是肥是瘦,是丑是美,只太妃这话,说到这个份上,只怕是稍有迟疑都该千刀万剐吧。黛玉只觉得心里堵得慌,耳中轰鸣,万种理由,千般心绪,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水溶好容易挨到太妃说完,上前一步跪在床前,道:“还请老太太成全孙儿,皇爷爷过世才一年,孙儿实在是没这个心思。再说,老太太身子骨硬朗着呢,孙儿还没好生孝敬您老人家呢。”黛玉只是低着头,也在水溶身旁跪着。
长安王也忙上前说:“好好的,母妃怎生说这些有的没的来,想来是怪儿子没有好生孝敬您,”说罢,便瞪着水溶,厉声道:“从今儿起,你和媳妇就在府里住下,工部也没你什么事,每日替我多来陪老太太说说话儿。”
太妃只作没听见,面上神色虽未变,目光却如雪一般清冷,只看着黛玉,道:“溶儿媳妇,你是怎么说?”
黛玉实在是不明白,太妃为何就是要与自个儿过不去呢?若说是为子嗣,也有些说不过,他二人成婚不到两年,又守了一年的孝,按说,这会子就算是没有孩子,也是常见的事。若说为左颜,就更没道理了,如今那夫妻两个夫唱妇随,幸福美满,年前又添了一个大胖小子。也许,是有了这个对比,才越发的看自个儿不满意了吧。
长安王一门三父子,俱是痴情种子,就为了这个,与儿子孙子都离了心,又是为了哪般呢?
太妃不接下长安王和水溶搭的台阶,直接这么直白的问黛玉,看来是要黛玉表态了。答应,也许接下来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或许更多,与水溶之间只怕也会生出间隙来;若是不答应,不日便会落一个“妒妇”的名头吧。而结果,显而易见。
太妃要的,并不是黛玉同意否,只是黛玉的态度罢了。
忍不住,黛玉抬起头看向太妃,只是静静地歪在引枕上,微微眯着眼睛,显然对于黛玉的回答并不在意。黛玉心中苦笑,原以为这样的事只要二人态度一致便好,原来并不是如此。站在太妃面前,黛玉才发觉,然来自己两世加起来活了几十年,仍旧是这般的无知。
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下不去,只觉得胸口闷得慌,头也疼得厉害。不过一会子,头上便生出一层细密的虚汗来,身子摇晃了两下,被水溶搂住,“玉儿,怎么了?”
看着水溶眼中的慌乱,黛玉微微摇了摇头,道:“没事,别担心,就是浑身无力。”她自己却没发现,她的头根本没摇,只是嘴唇动了几下,水溶是一个字也没听见。
许是都没料着黛玉会忽然这般,屋里的丫头都吓坏了,都愣怔着不动,长安王最先反应过来,见水溶抱着黛玉往外冲,忙拦住他,道:“去偏殿,”说罢,又冲着丫头厉声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把沈太医追回来。”
水洺也反应过来,忙说:“父王,沈太医只怕已经出府了,还是儿子骑马去追,只怕还快些。”说罢,回头与韩氏使了个眼色,便快步离去。
水溶方才也是吓坏了,被长安王拦下,再看怀中的黛玉,满脸的汗水,青丝贴着额头,面色惨白,便也不坚持,忙转身去了偏厅。王妃与韩氏水凝水汐等也忙跟了上来,尤其是水汐,与黛玉感情最深,自是埋怨太妃,竟连招呼都没打一个,直接跟上水溶。
“二哥,嫂子不会有事的,沈太医就来了。”说着,眼圈都红了。
早有伶俐的丫头端了热水进来,拧了帕子与黛玉拭汗,水溶心里还有气,也不让那丫头近前,只自己拿了帕子与黛玉拭,眉头紧锁,眼中满是戾气,水汐说话他也没听见,只小心翼翼地把黛玉额边的碎发捋顺。
王妃看着黛玉这般,心里也是不好受,也生怕黛玉真有个什么,自己这个傻儿子可怎么得了,伸手掖了掖被角,道:“媳妇看着弱,身子骨倒还好,你也别太担心。”
水溶摇了摇头,一手握着黛玉的手,强笑着点了点头,道:“玉儿定会无事的。”见水溶这个样子,心疼儿子的同时,多少有些怨恨黛玉。再看黛玉面色,却也忍不住难受。
好在没等多久,水洺便拉着跑得气喘吁吁的沈太医到了。王妃等几人忙避到屏风后面,含俏几个红着眼睛放帘子。
黛玉呼吸平稳,面色也红润了,水溶这会子倒是冷静了,见沈太医神色狼狈,也不立叫请脉,只吩咐含俏:“给大人倒杯茶,”又冲外面的沈太医说:“大人稍做歇息。”
沈太医是资历老的太医,心知这会子诊脉大约也不准,见水溶这般说,想来王妃大略病得不重,也不推辞,自随水洺在外面坐着,却也没闲着,问了含俏发病前的一些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