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门前,见朱嬷嬷进去回禀,黛玉的心却又定了下来,待门口的宫女打起帘子,说请进时,却又心慌起来。
太皇太后一人独坐正中间的大炕上,左右各设了一把椅子,下面左右各设了八把椅子,上面太后和晴太皇太妃坐的两张铺着白狐狸毛的褥子,下面的十六张却是灰鼠褥子,都搭着福禄寿的大红椅搭,底下各设一个红木镶金的脚踏。
连黛玉自个儿也想不通,在这个时候,她怎么偏就把往日都记不大清楚的摆件物什看得这般清晰。也不管地上是否铺了褥子,黛玉也不敢多待,走到当中便跪下与太皇太后等三人磕了头。没人叫起,黛玉也不敢起身。
太皇太后未说话,太后便问:“今儿亭子里只你和莲妃两个,她说是你推了她,我们也不好只听她一家之言,你也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问事情的经过,黛玉早料着了,遂细细回了,只把当时莲妃说的话隐去,换了旁的说辞,别的倒是实话实说,“恐是臣妾手下没有轻重,还请娘娘责罚。”无论对与错,请罪是必须的。若是一味的为自个儿开脱,只会叫这些人生厌。这般示弱,莲妃愈是强势,便愈显得自个儿无辜。
黛玉说的话,明白人略想一想,便可知黛玉话中有不实之处,第一便是离开亭子的理由,不是莲妃说了什么极为不动听的话,以黛玉的性子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甚至都失去了冷静;第二便是黛玉不过一闺阁女子,仅仅拂袖能有多大力气,能把莲妃推倒在地上,且摔得那般重么?黛玉这么隐瞒,其中必是有隐情。
谋害皇嗣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太皇太后回头看了身后的嬷嬷一眼,那个嬷嬷自是明白主子的意思,忙把嬷嬷宫女们都带了出去。
“屋里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你只管直说,不必隐瞒,若说属实,我自然为你做主。”太皇太后这话无疑给了黛玉一颗定心丸。
莲妃的话若是说出来,自然是莲妃无礼了,但是自个儿也不一定能摘出来。迟疑了会子,黛玉也不敢把莲妃说的话挑明了,只咬着唇不说,“臣妾并无隐瞒,还求娘娘明查。”既无隐瞒,又何需明查?
见问不出什么来,几人也不就不再问,吩咐黛玉下去歇着。
黛玉走到,太皇太后打发了辰妃和德妃,便吩咐秦嬷嬷,道:“去瞧瞧,皇帝若是无事,便请过来说说话。”
太后微微一愣,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太皇太后瞧见,似随意,说道:“含章殿那几个小丫头的话,原本我还不信,今儿见玉丫头这般,我倒是信了几分。到底关系皇帝的声誉,还是叫来问问的好。若不是皇帝的意思,侯氏便不可轻饶。”却一句不提黛玉有错的事,可见得这世上之人,都是偏心的。
莲妃也是在后院经营多年的人,多少也是有些本事的人,身边也有那么几个心腹,也是知道事情轻重的。所以除却太皇太后,晴太皇太妃知道外,也只有太后听过一言半语,这会子见太皇太后说得这般严重,竟说到了皇帝的声誉,太后唬得心都到了嗓子眼。两件事一联系,太后也忙点头称是。
皇帝过来时,面色不怎么好,想来也是知道事情原委了。太皇太后问起,自不隐瞒,只是面色尴尬,“想来还是百日宴那日惹的祸,是孙儿思虑不周。”
对于那日皇帝召了黛玉面圣,太皇太后也是不满的,几次想问,只想着毕竟是皇帝,哪里好事事相问,见皇帝提起,自不肯错过,“在祖母面前还需要隐瞒什么?你对林丫头当真没有心思?”
皇帝确实没有那个心思,只是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够令水溶这个眼高于顶的男儿这般相待。当然,作为皇帝,怎么可以有好奇之心?这话皇帝自也不会实说,便说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皇叔与溶哥儿在西疆拿命相博,林氏死里逃生又为溶哥儿留了一条血脉,孙儿才给的这个恩赐,只可恨侯氏妄揣圣意。”说罢,又一叹,“也是孙儿虑事不周全。”
皇帝的话太皇太后不会全信,但也信了几分,何况这个孙子她虽不能说很了解,却也知道决不是一个见色起义的。遂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好,你王叔一生征战,到老了还要为儿孙担惊受怕,前儿我问了沈太医,说是你王叔的一双腿已是废了,洺哥儿还生死未知。君夺臣妻,不说不成体统,也寒了天下臣子的心。你是皇帝,一言一行,皆看在天下人的眼里,往后行事务必三思,不可寒了天下臣民的心。”
“孙儿省得。”
到底是帝王心,事情虽已明了,却因着用了林家子弟,并着长安王府封了三个王,也是敲打的意思,黛玉并没有就出宫。
这一晚,黛玉睁着眼睛到天明,偶尔迷糊过去,却又被噩梦惊醒。菡萏更是不敢睡,眼不眨地守着黛玉。
接连三日,除了送饭的小太监,再没一人踏足这间偏殿。这般冷着,黛玉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两世为人,黛玉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度日如年这句话其中所包含的焦虑、不安以及痛苦。
第四日一早,黎明时分,黛玉方歪了会子,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醒来时听得门外有说话声,又见菡萏不在,心里一惊,便觉着不好,忙喊了一声,菡萏在外面应了,黛玉的心方落回了肚子里,“是谁在外面?”
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老奴,晴太皇太妃在主子那里说话,想起经书王妃已经抄好了,便吩咐奴婢过来瞧瞧,王妃若是起了,便请王妃过去吃早饭,好早些送王妃出宫,只怕再不放人,北王爷就要进宫找主子要人了。”秦嬷嬷一面说着话,一面掀了帘子进来。看见黛玉才起身,外面的衣裳还没穿,便忙拿了衣裳伺候黛玉,“老奴可是吵醒王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