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冬天很冷,风一吹,刮皮,刺骨一般,但是我喜欢冬天的南国,喜欢在寒风中策马,哪怕被风刮着极疼,也是开心的。南国有一种梅子,只在最冷的时候开花结果,脆爽多汁,所以我总喜爱吃它。
父皇一生只有我这一个女儿,或说,从前我也有一个兄长不过在他两岁生辰的当天落水,因为婢女的疏忽一直没有人发觉,到母后去寻他时,已经在观赏池里僵硬发乌。再后来,父皇母后一直不能忘怀,过了七八年才又有了我,自我出生后便无比小心,怕我也出了事,给我取名阿倩,想让我乖巧文静些,不会四处乱跑,以免走了我那未蒙面的哥哥的老路。
七岁时,我已经能够拉开弓箭了,我喜欢骑马打猎,父皇也不再多管束我。更是想让我去当个女将军,让我懂得江山的夺舍。母后是不愿的,她认为我既为女子,便应该学琴棋书画,懂得吟诗作赋成为一个德才兼备的女子。到了十二岁,母后再也管不住我,我能翻墙爬院,能懂得兵书布阵,刀枪棍棒也都能用上,父皇说我可能是男子的心却投了个女子的身,给我寻了个师傅,让我努力的学,他说“我徐煜就算没有儿子,那也有个比男子厉害的女儿。”
十六岁,母后想让我安下心来选婿,让南国能有人来继承。我求了母后半月,当时正值齐国大举侵犯边疆,乃至猖狂的说我南国称之斯文不过是无能罢了,我想去战场上厮杀,为南国江山流血汗。她不舍,哭着说是她没用没能将我那哥哥保护好,要让她女儿去担男子的责任,我知晓对不住母后,可心里有一股劲,让我向往战场,我走的前夜,母后哭红了眼,她说:“倩儿,娘没用,要让你一介女子上战场,为这南国的江山拼命。”
出发前,父皇给了我一把剑,轻巧锋利,闪着寒光,剑身上刻着一个“婉”。母后全名孙瑶,字卿雪,有哪有什么婉字?
父皇拿着剑时的小心翼翼我看在眼里,那眼神中的柔情就像是初春的江水般没有了冬日的冰冷,那是对我和母后都从未流露出的神情。哪怕他与母后相敬如宾,哪怕他对我视如掌上明珠。
“阿倩,你要保护好自己,战场不是皇宫,没人会因为你的身份而谦让你,相反,因为你是公主,敌人只会想方设法的抓住你,可懂?”
我接过剑,点了点头。既是自己的选择,不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
一个半月,我终是到了边疆,眼前是荒野戈壁,不是宣纸黑墨,不是青山绿水,不是琳琅满目的珠宝,站在战场上才会知晓那些纸上谈兵的人有多可笑。
没有休息的时间,两天后我便穿着铠甲拿着长剑同战士们一齐上阵杀敌。
第一次杀人时,我看着剑刺入了他的胸腔,腥臭带着热气的血液溅在了我的脸上。那一仗赢了,大将军很高兴,当晚将士们狠狠的喝了一场,庆祝打了胜仗,也为自己活着庆幸。我在营帐里吐的上气不接下气,更是任性的命人烧了几锅热水来洗干净那股血腥味,可那铁锈般的味道却总是在身前环绕,挥之不去。
第二次上战场时,左臂被砍伤,同时我刺穿了他的心脏。右手拿着剑,左手抖得厉害,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杀人的惊慌。
在皇宫内,我的手碰过金银珠宝,碰过笔墨纸砚,抚过琴,下过棋,翻过书卷,作过画。宫女说,我的手白嫩修长,必定一生都不会干什么粗重些的活,那时的我锦衣玉食高高在上,自然赞同。可我上了战场,它变得粗糙,伤痕累累。
我再不怕杀人,睡梦中再也不会出现恶鬼将我抓走的情景,那铁锈般的味道我也开始慢慢习惯,杀人开始变得“正常”,因为在战场上想要活命,只能如此。
在军营与战场中,我度过了七年,从十六岁的小姑娘到了二十三岁的女修罗。前十六年所享受的骄奢生活的代价用了七年还清。我可以抱着坛子与将士们对饮,可以提着刀枪奔向战场,可以在沙土上俯身观察敌营半个日夜。张将军也找我感叹过,说:“公主啊,你这一身本领让我都愧之不如。可惜了,你是个女子,又是皇室,否则我们可以结为兄弟,也算是一起出生入死多年了。”
我抢过了他的酒坛,只抬头望着夜空中高挂的明月。当天是中秋节,本该与家人相聚的日子。张将军醉了,靠在椅子上还在念着家里的妻儿。我依稀记得出发前的那一刻,母后红肿的眼睛,父皇深深的叹息,还有那些特许可以为军队送行的百姓。一别几年,长安不知晓怎样了,那夜间的万家灯火又是否和从前的一样?
再回长安,我已然二十三岁,我将那最好的年华,留在了战场。
看到长安城门的那一刻,本来安静的队伍里开始有了啜泣声,渐渐的,有人开始号啕大哭。
终是回了长安,而我,还活着。
城门口挤满了得知军队回城前来迎接的百姓。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七八岁的孩童,还有连厚厚的脂粉都遮不住憔悴的妇人。
那一天,我骑着高头大马。一身铠甲,和几位将军带领着军队入城。大家收起了眼泪,整齐有序,向着皇宫前行,街上是百姓骄傲的欢呼,这一仗胜了,南国将迎来数十年的安稳。
当天,父皇大赏将士,特批了两个月的休期让大家与亲人团聚。
我回了皇宫,直直去寻了母后,初相见时,她还有些迟疑,从前那个皮肤白皙乖巧灵动的小女孩儿已经变了模样,变得连她也认不出了。我拉过她的手放在了我的脸上:“母后,你看,你的倩儿回来了。”终于,她再也忍不住,不再顾忌什么仪态,抱着我放声大哭,我的鼻尖也变得酸涩,这一仗,太长了。
以前的贴身侍女早已满了二十五岁,出了宫,新来的是两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活泼可爱,像极了我从前的模样。
接风宴上我穿着铠甲,高高束起青丝,领封成了三品女将军,有了自己的领地和府邸除了公主的身份我又多了一个去处。
南国的冬天来的很快,快到我还没来得及习惯,来得及再拿起从前的记忆,七年时间,长安变得更加繁华也多了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