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皇上无端的又赏下来一批首饰金银与绫罗锦锻。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圣旨,说是昭国外使几日后到访,让我以靖国公主身份与太子一道去迎接外宾。
我惴惴不安的盯着那一堆龙恩浩荡的赐品揣测不定,按理说,这迎接外宾一事,唯有嫡长公主纳兰月才有资格出面迎接,我这么一个备受冷落的孤女,于众人眼里又是不善言辞的模样,竟被降予这么大的重任,实是令人讶异咋舌的事。假若我稍是不注意,开罪了尊贵的外使,这可是关系到国与国之间的命系的,但假若我尽力挥发说辞,成功的将外宾噱得心服口服,如此,岂不是让整个大靖国众民都得知我抢了长公主该得的荣誉,而皇后那里又……。
就在我茫然的理不出头绪来时,翠睛忽然笑嘻嘻冲进来道:“公主,皇上亲临公主殿看望公主来了。”雀跃的模样儿似乎在为我能得到皇上隆盛的关爱而欢庆着。
我心一吟,忙迎了出去。
怡然春风,柳绿轻舞,栅栏石径,落嫣点点红,万顷碧澜湖,沁人莲香。我随皇上的脚步轻迈,这会已差不多逛完了整个后御花院,这过程他一脸的慈爱,时而问我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甚而问起我于恺恻宫里的日子过得如何……
在恺恻宫里还能如何?廖无生气,冷冷清清的数着日子过……要不是他那一脸的溺爱表情,我还当他是无聊至极才想起我这个女儿,来与我扯这些无聊话题的。
才走着,发现荷塘一片盎绿嫣红,好景越发溢然生致,几条精巧的小游船拴在湖边。我好奇的跃跃欲试,忽斜睨到西边柳林处,几抺清影一闪而过,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几乎能感觉到那些眼神狠毒的在我身上刹然扫过。
其实这不是刚发现的了,才与皇上一道漫步于御花院时,就已发现处处都隐匿着盯梢者。
也不知道皇上有否发现,我假意抬头看他,只见他仍是一片和颜悦色。忽然他竟揽着我的肩头,跳上了其中一条船,命身后宫侍把拴绳解开,即与我一道于湖中游船,我惊奇不已,不禁放开了所有的心绪,怡意而笑。
皇上许是看到我如此模样,也爽朗的哈哈大笑,那笑声扬长悠远,牵皱了好些湖澜。
夕阳染红了半个天边,浑沌不清的暖意袭满了我的心房,纵是这般的不谅解他对母妃的薄情,但心底还是希冀着自己能得到父亲一丝半点的亲情关爱……
“公主以后就有福喽,皇上这么疼爱公主,想来整个皇宫大内,没能找出哪位皇子或公主得皇上这么陪伴呢!”与皇上整整游逛了大半天,才回到公主殿,翠睛灵巧的帮我把披风卸下,满脸喜色的说道:“奴婢可是看到,这一路上羡慕公主的眼神多得数不清呢!”
这丫头随了我几日,许是已揣摸透我的随意脾性,这时说话也没个遮拦,却见奶娘端了碗莲子羹进来让我喝,脸上没半点的喜悦,她屏退了翠睛,坐于我对面,深深的打量着我。
我细喝了口莲子羹,被奶娘的眼神盯得有点不自在,便轻问道:“奶娘……怎么了?”
只见她把目光移开,并没说话,片刻又抬起眼光看着我,微笑着打个手语:“你这孩子的模样儿越来越像你母亲了!今日……可是开心?”
我嘴一抿,轻笑道:“这不,奶娘往后见着朵夕,就如见着朵夕母妃一般了,多好!”低下头,我抿着嘴再轻笑,撒着娇道:“嗯,奶娘,朵夕很开心,能与自己的父亲走那么一小段共同的路……当是开心得紧。”
想到皇上今日竟亲自为我掌船,还有那一脸似乎是对女儿的溺爱,心里又莫名的欢喜起来,就算遭到众人的排斥又如何?能得到父亲那么半会的宠爱,心里也是满足的,想来是我缺失父爱太久了吧,这会儿,心里尽填着欢乐。
奶娘许是感受到我言语里的欢喜,怔忡了一下,像是有许多的话语要对我告说,却又似乎不忍心破坏我这份小小的满足感,半晌,她默然的长叹了一口气。
见奶娘若此,我也有半会的怔忪,这才从那混沌欢喜里略为清醒过来,皇上,他的今日所为,当真是有点怪异……
就在这当儿,外头传来宫女们的惊呼,翠睛更是急得大喊:“长公主……长公主……不能擅自进去。”
我才站起来,一抺倩影就已气冲冲的奔到我跟前,“啪”的一声,就重重的掴了我一个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跄跄后退。
眼看着另一个耳光又要扇过来,奶娘脸色颇为严峻的一把抓住了那厉狠的玉手。
我回过神来才看清楚已气恼至极的纳兰月,眼睛通红,整张俏脸都快拧成了一团,是了,我被特许迎接昭国外使,这个本应属于长公主的荣誉被我夺了去,皇上更是万千宠爱的陪伴我游玩了大半天,这个从小就被众人捧在手心里成长的长公主当然是会气急攻心了。
“哼!”只见她使劲很不屑的甩掉奶娘的掌控,盯着我狂言道:“就凭你这个野丫头,也配去迎接昭国外使!”
“这是父皇的旨意,谁有资格与否,还请皇姐移驾去问父皇!”我捂着火辣辣的脸庞,如果不是有中宫那女人为她撑腰,而自己现在又没有什么后台,真想一掌掴回去,我决不是任人欺侮的性子,她不当我是妹妹,也休想我尊她为姐。
“哼!口口声声的父皇……父皇,别以为今天父皇陪着你半会儿,就当真把你放在心上了,真把你放心上,这十多年来就不会任你在那鬼地方自生自灭了!野丫头!”
说到这里,她脸带傲气的整理一下身上粉紫衣裳,大眼睛里透着得意的看着我。
我知道我此刻的脸色定是已差到极点,否则她也不会这般得意起来,是的,她说的也没错,是我今日太过奢求一些“父亲”的温暖,甚而,自己也宁可骗自己说,那是真的父爱。
“皇姐请回吧!”我转身不再看她,窗外,夜色已浓,压抑的令人心慌。
听得纳兰月悻悻而去的脚步声,我回身一把将烛台打下,房里顿时黑暗下来,月光从窗台处荒凉的投进来,想到自己不过是得了皇上莫名的一些半点关注,就引得众人都容不下我,又念到母妃的早逝……我的泪水不由得涌出来,奶娘紧紧握着我的手,为我擦着泪水,抚慰着我,轻轻的又叹了一声。
半晌,我情绪稍为安定下来,转到窗台,才欲深呼吸一口气,一把亮晃晃的利刃压上我的脖子:“别动!”语气低沉悍险,随之翻转身子入得房内。
此时奶娘已把烛台拾起点亮,许是猛然抬头看到我被人以刀挟持,她惊骇一跳。
那人大概是看到了奶娘,忽然怔住,一把推开了我,向奶娘那边迈进两步,我这才发现他后背中了箭,只听得他有点滞乱的对奶娘沉道:“你……你……兰姨……?”
像是认识奶娘,又似是在质疑着什么,猛然他转向我看来,一身黑衣的他蒙着脸,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眸,只听得他不可思议的喃喃道:“世上竟有人这般的相像!”
奶娘大概也意识到不对劲了,脸色大变,竟没上前来与这黑衣人交手,我更是茫然至极。
忽闻外面响声嚣杂,翠睛在外头喊:“公主……公主……公主没事吧?弈大人求见!”
“你藏至屏帘后面去!”我正起身子,指着房间后头厚厚的珠绫屏帘,强作镇定的说着,看他竟似有所怀疑的看着我,我忙又急道:“快过去,相信我!”
转头看奶娘,见她也朝那黑衣人慎重的点了点头,他这才旋身翻了过去。
出得房去,才知绝不是求见这么简单,几大排宫卫手持兵械正气凛然的立在那里,在几排宫卫跟前的台阶处,站着一名身着深灰色服饰,剑眉凌目,冷凛脸容的年青人,态势甚是大气。想来这就是功绩显赫的弈暮大将军了。
“末将弈暮见过婉成公主!”声音缓醇,听似恭敬,却又透着冷凛,未待我开口回礼,即又道:“末将追刺客至此,不得而寻,如公主有见,还请助我等擒带归案!”
“有刺客?”我大吃一惊的模样,瞬时凌乱不已,继而对身边的翠睛急问道:“翠睛,你可有见到刺客?”
翠睛刹时也急了,道:“回公主,奴婢没有得见!”
“是了,本公主一直待在房里,未曾闻到房外的声息,还请弈将军把公主殿仔细搜查清楚,也好让本公主安个心!”我手扶着心口这般说道,只希望他能听出我的言外之意,如此惧怕刺客的我,房里是绝对不会让刺客藏身的,其实心里大憾,生怕他就此听言,领兵进去搜查。
“既然如此,那么……末将今晚就多有冒犯了!”他稍作了个敬揖,即越过我欲向寝房而去,那宫卫也即时转身,随之而上台阶。
我直冒冷汗,心下生寒,这人居然迎势而上,果真要进去一搜,莫非是看我神色间有不对劲之处?手于袖里紧握成拳,却仍是不动声息,仍是以刚才那般语气道:“如此甚好,有劳弈将军仔细搜查了!”
没想到他闻听此言,竟嗖然折了回来,立在我跟前,凌目似在深深的量度着我,片刻后,他手一挥,领着宫卫即转到公主殿的别处搜寻去了。
我心下暗松了一大口气,果然,他刚才只是试探我而已,公主寝房,岂是任人擅闯之地,想来他身居要职,心里对此也明白得很,刚才我也是强撑着混乱心绪赌上的这么一把……所幸,他终是没看出我神色间的端倪来。
转头冷静的屏退众侍女与翠睛,旋身奔回房却发现奶娘红着眼眶立在桌边,至屏帘后一看,那黑衣人已不在了。
奶娘轻轻的打着手语说,她已放他离去了,再问她什么,却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回答我。
想起那黑衣人见到奶娘刹那间的怔呆,见到我后,那略为失神的眼睛与那怪诞的话语,心里深深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