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灯光冲破城市的天花板和渐黑的天空交融在一起,摇摆的飞机似深夜归巢的飞鸟冲出这暗红乌云层,盘旋了许久终于着了地。
飞机完全静止下来后,人们纷纷解开安全带,从头上的柜子里取出行李箱,穿好外套,在空姐的告别中离开。
松本莲踏出机场的第一步,失去空调的柔暖的庇护后,外面的温度冷的让他直打了个哆嗦。莲把外套的拉链拉倒最上面,缩在衣服里以免让嘴里呼出的热气散掉。
即使是离开了北海道,东京的气候,物理上的,也没有变多好。
莲拖着行李箱在机场门口没走多远,刚想打电话给浅田,就发现他身穿灰色风衣站在一辆宝蓝色的凯美瑞前冲着自己招手,晃来晃去的像极了一个被人碰到过的达摩。
“莲———,这边!”
莲也向他挥了挥手,走向停在路边车的尾部。
“东西就塞在后座吧,你坐副驾驶行吗?”浅田拉开后座的车门,伸手准备接过莲的行李。
“没问题...啊,谢谢。”
莲将两个吉他包递给了浅田,自己辙身走到另一侧打开后车门,将背包和行李箱放进去后,坐进副驾驶里。
浅田打着了引擎,仪表盘的指针顺时的转了转。
“看上去气色不错啊,比上次好多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浅田问向莲。
和浅田的上一次见面是在今年新年后的两三天,两个人相约去神社祈福。在去神社路上的时候松本莲把自己想上京的想法告诉了浅田。
“我是没法给出同意与否这样的建议。要不然你看看神様怎么说?”浅田这样回复他。
浅田是觉得自己一句话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太过不负责。如果命运既定存在的话,那么安排定板命运的所谓神明也必定是存在的。而求神问明的事仅仅就成了偷窥命运,也谈不上负不负责了。
对于未可知的事物与自然莲确是抱有敬畏之心的,但他全然不相信有神明存在。而浅田给出的半开玩笑不靠谱的意见,让莲还是觉得这事得由自己来决定。
二礼二拍手一礼之后,莲从神社签里抽中一张中吉的签,签诗写着:
阴叆未能通,求名亦未逢;
幸然须有变,一箭中双鸿。
莲也不去细看诗解具体是个什么意思,一眼瞟过后只见愿望一栏写着“很难实现吧。”
果不其然。
至于浅田问莲运势如何之时,莲也只轻描淡写的回他“挺好的,中吉。”然后便将签揉成一团塞进口袋,把签诗的内容抛之脑后,自己暗暗下定了主意。
莲思绪飘茫地看了看车窗外,没有立刻回应浅田,掏出口袋里的烟问:“有火吗?”
浅田确认了下后视镜,伸手从储藏盒里拿出打火机递给莲,顺便打开了车里的广播。
莲接过打火机,摇下车窗,拆开烟盒从里抽出一支点燃,深吸了一口,吐出一阵薄雾。
“不知道呢...”
“那国立音大那边呢?”
“不打算考了,考上也没那么多钱读。能打打零工,干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我就心满意足了。”莲在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
浅田也知道莲心高气傲,自己借给他钱读书的事他是决不可能接受的,况且事到如今也已经不是钱不钱的事情了。
“那准备自己做音乐?你这么好的天分来东京总不能天天刷盘子吧。”
“闲下来自己随便玩玩吧,东京这边做音乐的那么多,我要靠这个吃饭有点自己骗自己。而且刷盘子也不错啊,权当自己玩打碟机了。”
看了看莲似乎装作洒脱的侧脸,浅田也不知道这个人说的是不是真话。反倒是自己像个quiz番组的旁白一直问这问那的,容易让人烦躁且产生自己爱多管闲事的错觉。
于是浅田干脆就不再作声,反正莲有什么计划,到做的那一天也会告诉他。
“? I See that dust-clouds disappear without a trace.
I wanna take shelter from the poison rain.
Where the streets have no name, oh...?”
伴着广播里放着U2的《Where the streets have no name》,车道两旁倒退的建筑如打点计时器纸带上的细孔,规律的共鸣成行程中节拍器。
行车大概约三四十分后钟开到御茶之水地铁站的附近,兜兜转转将车停到浅田公寓自带的停车场。车停好后浅田是打算带松本莲在周围吃顿好的尽一下地主之谊,莲却拒绝了浅田的好意。于是两个人在吉野家随便吃了些盖饭,然后去711买了些牙刷毛巾这种生活用具后,提上留在车里的行李便直接上了楼。
浅田家的公寓是浅田爸爸当初因为他考上大学的时候买的一套2LDK。浅田自己暂时还没有女朋友,于是有间起居室就一直空出来,平时放些杂物当作储藏室,现在收拾收拾就给松本莲当成临时的卧室。
卧室虽然不大,又没有床,只能在木地板上打地铺,还有几个浅田封好封条收拾好的杂物箱子堆在一旁。但是莲已经很感谢能有这么好的条件了。有什么还能比在寒冷的初春有个能够泡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上一觉的地方更令人有安心感的呢?
莲整理好行李箱里的衣物,将从便利店买好的生活用品放好,背包里贵叔给的一大堆面包也整整齐齐地摆在冰箱里,而背包里侧悄悄放好的银行卡莲也好好的收在了钱包里。待一切都收拾妥当后,莲拿着手机来到阳台,准备打个电话给妈妈报声平安。
刚播出去莲妈的手机号码,很快的就接通了。
“喂,阿莲吗?到东京了吗?”电话那头声音很小,但听的出莲妈焦急的语气。
“嗯,放心。刚到卓也家里没多久。”
“你到了我就放心了。不过你也别长住人家卓也的家里,给人家添麻烦不说,住在一起时间长了后,你们俩之间生活上的小毛病就出来了,这多多少少有点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
虽然估计浅田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自己有了工作后两个人大概率只有晚上才能碰到面,但莲还是很认同莲妈所说的话。两个人长期同住是要能有包容并忍让彼此的坚定决心的。除了必不得已的时候,莲可不希望自己和一个比如说有严重洁癖的家伙住在一起。
“我知道,等工作定下来后我就准备找屋子了。”
“妈,我父亲那边…?”莲试探性的问了下。
“你爸从医院下班回来知道你走了的消息后,脸沉着到现在呢。”莲妈的声音越说越小。
“唉,你这孩子真的是轴,东大医学部不考去偷偷的考什么音大?然后被你爸发现没报到成吧?现在又偷偷跑了去上京。你可千万别现在就回来,他说不定真的能像小时候那样打你!”
莲苦笑了笑:“不是还有妈妈您偏袒我嘛,他没对您发脾气就好。”
“我啊,就是太惯着你了。你在社会里跌跌跟头也好,栽个大跟头才知道家里有多好。不说了,你爸喝着闷酒我得再给他炒个小菜去,给他发现我暗地里和你联系肯定是要大吵一架的。有什么困难就打电话回家,挂了啊。”
还没等莲说再见,莲妈就挂断了通话。
对于前途的未知路,莲也不知道自己当初在神社那一刹那仿佛怄气般的决定是否正确。难道医生的孩子就该去当医生,律师的孩子就该去当律师?固定阶层的铁围墙真的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吗?
而充满欲望的钢铁森林相比北国的千年之森真的算的上是逃离的围墙之外吗?
尽管现在它们都一样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