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片刻，碧落回道：“草民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欺瞒陛下，草民与太子殿下于街市之中偶然相逢，一见如故，临别前，殿下听闻草民有心来这祭神法场凑个热闹，便将这玉牌借予草民一用，彼时尚不知太子真实身份，只当他是哪位贵家公子，是以这才冒冒失失的闯了这法场来，还望陛下息怒。”
碧落说得十分恳切，那人皇默了一瞬，神情稍缓，但态度仍不容置喙，“即便真是如此，你们二人擅入祭神法场也不是什么小事，依朕看，就先收押下去，待回宫，再做决断吧。”
小翠到底还是没忍住，下意识的“啊”了一声，哆哆嗦嗦的讨饶，“求人皇大发慈悲放过我们两个小妖吧，我们初来临安城，不懂规矩，也不知道天高地厚，一时好奇才借了玉牌进了这法场，还望人皇宽恕……”
那方妖皇听闻小翠的求饶声，这才特意看了一眼，原来跪在那人皇跟前的两个人乃是两个小妖，那着绛紫色长袍的乃是个狐狸妖，至于旁边着碧色长袍的，看真身似乎是个人参，只是……
妖皇心下觉得怪异，却又一时半会没看出什么门道，将将沉默片刻，便见观潮台下走来两列神武卫，想来是那人皇唤来要将他们二妖收押治罪的。
原本，这事情应该由妖皇过问的，毕竟那两个小妖是她妖族子民，只不过，这些年人族势力日趋壮大，其中不乏可以移山倒海的能人异士，她妖族如今式微不说，还要依附于人族过活，明面上她与人皇平起平坐，实际上，这人皇从来没将她当作一回事过，这般越俎代庖的事先前也没少干。
这类事出得多了，妖皇心中也日渐麻木了，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有蹬鼻子上脸，她就不多过问。
可这回，那人参妖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有些蹊跷，分明是妖，偏偏身上没有半分妖物的气息，且身上似乎有什么厉害的禁制，让她觉得十分疑惑。
正待她准备截住神武卫的时候，一个平静的，淡漠的，听不出一丝情绪的声音骤然入耳。
是那画师非墨。
“陛下，且等等。”
那人皇对非墨的态度倒是十分和缓，听到他说话，忙转过身看向他，“什么事？”
非墨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嗓音依旧淡淡的，像水里掉进一片柳叶，一片花瓣，“陛下，放了他们吧。”
人皇眉头一动，倒也没有生气，只是不解，“非墨可有什么见解？”
那非墨略略沉吟，答道：“今日既是吉日，又恰逢刚祭过神，在这祭神的法坛上羁押这两个小妖终归欠妥，难免会亵渎神明，不若就放他们走吧。”
人皇微微颔首，“非墨说的有理。”
说罢，又看向二人，眸光一凛，冷然道：“今日朕便放过你们，玉牌交上来便走吧，出去以后也不可说你们二人认识太子，明白了吗？”
小翠捣头如蒜，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多谢人皇，人皇宽厚，定能得天庇佑。”
谢过人皇，她又转向非墨那方，“多谢非墨画师。”
碧落倒是不以为然，跟着小翠谢过人皇，转过身谢非墨的时候，她才有种惴惴的感觉。
她不敢抬头看他，但心里又想抬头看，纠结了半晌，这才堪堪挤出一句“多些非墨画师”。
她原本是想多说几句话的，可她不知道说什么，她也没有起身离去的意思。两个人似乎是在对峙，又似乎是时间有那么一瞬的停滞。
仿若又进入了先前那般难以名状的状态。
四周的水声以及人声骤然消失，只能听到长风吹过衣袖飘摆的声音。
碧落又被勾起了好奇心，她屏住呼吸，缓缓的抬头往上方看，但终究有些顾忌，没敢放肆，目光只及他飘动的衣袖，便又迅速的垂下头。
非墨静静的站着，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微微垂首，似乎在看她，又似乎只是在等待。
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遮不住面具后的双眼。
那双眼太漂亮，深邃宁静，像晴空万里时的天宇。
终于，碧落没沉住气，又有了新的动作。
这回，她比之前还要大胆了一些，只见她先是将头垂向最低处，紧接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利落的道：“不知非墨画师先前是不是去过临安城外的驿站？”
这话若是旁人听了，定会觉得莫名其妙，可非墨却没什么反应，只定定的站在原地，像是一尊雕像。
这样的反应似乎是在碧落的意料之中，片刻后，她毅然决然的抬起了头，然后试探的叫了一句，“非墨……？”
“画师”二字却噎在了嗓子眼。
她打了个激灵，突然直起身子，就在方才，她与他对视的那一瞬间，脑子里蓦地就闪过一个画面。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暗红色的穹宇下，一白衣男子飘然立于半空。
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你究竟是谁？”
非墨掖过衣袖，微微挑了挑嘴角，略略眯了眯眼，眼睛里细碎的光芒仿佛浮在水光之上，良久，久到碧落以为他不会理会她，他才缓声答道：“我是非墨。”
碧落心头一条，想到自己方才才叫他非墨画师，这会儿便像忘记他的名字一般，冒冒失失的问他是谁，心中难免觉得冒犯到他了，便拱手作礼，又向他道谢，“多谢非墨画师相救。”
非墨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话里仍听不出什么情绪，偏偏主动问及她的情况，“你说你初来临安城，那究竟是从何处来的？”
碧落被他问得发懵，但仍恭恭敬敬的诚诚恳恳的回话道：“东面海域的一个无名岛。”
非墨背过手，侧过身往东面一看，眼中情绪不明，半晌才自言自语般的道：“那便是了。”
是什么？碧落心中一紧，正欲问话，忽听得嘈杂的声音如洪水一般灌进耳朵。
紧接着，便听到那人皇十分威严的声音，“愣着干什么？还不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