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是直抒胸臆也可以,说他是用激将法也可以,反正有一个人挺身而出了:“汉王,您为什么发脾气?您想要人替您办什么事?”
这个人就是随何。
刘邦说:“我气的是没有一个人能替我劝说九江王英布,叫他也起兵攻打项王,只要能拖住项羽几个月,天下就是我的了!”
随何说:“那,要是实在无人肯去,就我去呗?”
一副商量的口气,又随便,又轻松,叫刘邦有点吃不准,但又别无良策,于是派他带人去九江,策反英布去了。说是带人,不过是随从20余位,若是九江王发了脾气,不够人家一盘菜。
随何就带着不够人家一盘菜的人马直奔九江,求见英布。
英布知道来者何意,干脆避而不见,就命太宰负责打发这群人好吃好喝。
三天过去,随何有点发急,决定攻打外围,三寸不烂之舌用在太宰身上试试。他说:“九江王之所以不接见我,一定是觉得楚王强,汉王弱,其实啊,这正是我要见九江王的原因呢!我有话要跟他说。不过您请劝他害怕,您想,他有什么必要怕我们呢?不过区区二十来个人,我说得不对的话,一顿砍了,与汉决裂,死心塌地跟随项王,于他又有什么损失呢?”
太宰一听,对啊,有道理。转述给英布,英布一听,也是对啊,有道理。那就勉为其难,见一见吧,看这个家伙的三寸不烂之舌能说出什么花儿来--人都是有好奇心的。
于是英布下令召见随何。
随可一见英布就说:“汉王派我献书给大王,因为汉王十分奇怪,不知道大王为何与楚王这般亲近。”
英布一听,这不废话么,老子原先就是楚将,如今受封为王,北面为臣,怎么能不亲近,怎么敢不亲近?
他这么想,也就是这么说。于是随何又接着说:“那大王啊,您与楚王都是王,大家都是诸侯,按理应该平起平坐,您却对项王俯首称臣,是想抱他的大粗腿吧?”
英布脸上有点挂不住,还是强撑着:“那当然。”
“着啊!”随何右拳击左掌,接着说,“项王讨伐齐国,亲自冲锋陷阵,身先士卒,冒死拼力攻城,大王您按理说,应该是倾国而出,亲作先锋,去替项王打仗吧?可是您是怎么做的?就拨了四千老弱残兵,名义是协助楚王,实际不过塞责敷衍。您口口声声北面称臣,这样的做法,是一个臣子该做的吗?”
“呃……”英布有点赧颜。
随何乘胜追击:“再说了,汉王攻占彭城的时候,项王尚在攻齐,分身乏术,援救不及,您自称是项王的人,很应该星夜驰援,救助彭城吧?可是您是怎么做的呢?拥兵自重,关门过光景,不发一兵一卒,来了个坐山观虎斗。您口口声声托国于项王,这么干,您不怕项王回过头来收拾你吗?”
英布的冷汗都下来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梦中醒来人彷徨,英布问随何:“依你之见,我该怎么办?”
随何不告诉他怎么办,继续挖墙角:“大王啊,您不愿意背楚的原因,不是因为和楚王有多深厚的感情吧,要不然也不至于要这么坐视不管;您不是就是怕他强大,惹不起他。其实,楚王现在不过是搭了一个空架子,看着大,实际上虚得很。不信您听我分析啊,项王废了怀王之约,自己分封天下,已是不义;后又弑杀义帝,又为不仁。这样不仁不义的名声天下尽知,试问有几个诸侯是真正对他心服口服?倒是汉王,替天行道,仗义讨贼,虽在彭城兵败,却实力未失,又有张良出主意,萧何做后盾,韩信为将军,此皆人中龙凤,如今都附于汉王,汉王的前景必然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英布说咦,你且打住,别吹了。韩信这么能干,怎么会彭城一战败得这么惨?
随何说首先澄清一点,彭城之战,韩信镇守关中,并未参战,他若参战,必不是如此结果;而且汉王兵败彭城,斗胆地说一句,和您有关。
英布说这话从何说起,我未发一卒,居然把帐算我头上?
随何接茬忽悠:“汉王为义帝发丧,联合天下诸侯之军,手下有五六十万之众,居然败给项王的区区三万人,您难道不觉得奇怪?”
英布上套了:“奇怪啊,为什么?”
“我不敢说。”
“赦你无罪,说!”
于是随何接着说,还装模作样叹一口气:“汉王攻下彭城之后,项王派人遍告诸侯,说杀秦降王子婴,烧阿房宫,掘秦皇帝陵,江中弑义帝,全是大王您干的好事!”
英布一听差点没蹿起来:“什么?”
随何还假惺惺:“大王息怒啊,大王息怒。听我慢慢地跟您说。诸侯一听这话,都气坏了,想要发兵攻打您呢。还是汉王大贤大德,知道是项羽诬陷您,给您栽赃嫁祸,不惜为了您和诸侯翻脸,死拦着他们,结果诸侯生气,纷纷离去,汉王兵力锐减,才被项王打败。”
说到底,人间世,用不烂的反间计。
英布生气啦,大骂项羽:“逆贼,哪件事不是他下的旨意?如今却往我的身上泼脏水!”
随阿还假惺惺地劝说,一边继续添柴加火:“大王息怒啊,大王息怒,您这么怒气冲冲的,项王听说了,一定会派人杀了您的。”
英布果然不那么三尸神暴跳了,只是鼻孔里喘粗气,跟老牛似的,在那儿气呼呼地坐着。随何暗笑,反间计生效。接着再接再励挖墙角:“现在,就让我冒昧地给您谈谈天下大势吧。”
“好啊。”英布勉力定神静听。
“如今汉王退兵荥阳、成皋,蜀、汉的粮草可以就近供应,深沟壁垒,关隘险要,足够与楚王较量。而楚王兵行千里,人困马乏,物资供给不上,想打,打不赢,想攻,攻不下,进退两难,时间一长,必输无疑。再说了,就算项王能胜汉王能怎样?楚王已失人心,诸侯同仇敌忾,项王双拳难敌四手,恶虎架不住群狼,照样是一个败字。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汉王得了人心,胜利是属于汉王的。此是天下大势,好教英王得知。”
然后随何声色俱厉,矛头直指英布:“楚败之日,自是大王您失势之时,就算楚王不败,他对您心生嫌隙,您还能过多少好日子?就算楚不败,他也不治罪于您,您能抵得过各诸侯吗?楚王把您卖得一干二净啦,有朝一日,天下诸侯不再听汉王之劝,要发兵讨伐您,请问,两军阵前,您可有时间和余力为自己辩白?”
一席话说得英布汗透重衣:“这么说,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嗯……”随何低头,装模作样,迟疑,迟疑,再迟疑,最后猛抬头,作下定决心状:“惟一的办法,就是与项王决裂!传檄天下,告知诸侯及万民,那些坏事全是项王所为,和您大王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当然,以您九江的兵力,想灭楚难了点,如果您背楚联汉,项王必然发兵攻打,这时候,不要求您吞掉他,只要您给缠住他几天,汉王就可稳定大局。那个时候,大王啊,您提剑归汉,必定裂土封王,荣华富贵大大的。策无万全,此为上上之选,大王三思。汉王派我来即是救英王于水火,英王您切切不可好心当作驴肝肺,还望速速下定决心,不要犹豫不决,不然汉王一旦被项王吃掉,就黄花菜都凉了……”
英布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唉!只能如此。”“阴许叛楚与汉,未敢泄也”。
这就是随何挖墙角的过程。策反中的高手高手高高手。
然后,随何觉得自己大功告成,回驿馆睡大觉去了。结果等啊等的,好几天了,英布一点举动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随何派人打探,原来项羽派使者来了,严令英布出兵攻打汉王,英布正在犹豫呢。
要坏菜!
第二天,楚使正催促英布发兵呢,英布只是一个劲装哑巴,说自个儿病了如何如何。随何昂然而入,一屁股坐在大堂之上,英布身旁。这么一个僭越的举动,搞得楚使也吃惊,英布也吃惊。
接下来的事更让这二人吃惊。
随何居然扬声大叫:“九江王已经跟我们汉王联盟啦,你们楚国怎么还来征兵?”
楚使一听,起身就要走。
英布脑子一下子懵了,大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随何推醒英布:“大王!赶快!诛杀楚使!别让他跑回去报给项王,不然你就惨了。然后起兵攻楚,帮汉王夺天下。”
典型的一出逼上梁山啊。英布无奈,杀了楚使,联汉伐楚。随和的使命终于圆满了。
回头再说项羽,听说英布反了,刘邦挖了墙角,直气得跳起三丈高,哇呀呀一通虎吼,然后就命项声、龙且攻打英布,自己亲自带队攻打刘邦。英布倒是真的践诺,坚持了数月,结果刘邦没能照随何宣称的那样,区区数月取天下。数月之后,十一月,英布被龙且打败,和随何从小道逃归汉国。
刘邦这个家伙,见谁都是一副不修边幅的臭德行,英布见他的时候,他正高坐在床边洗他的大脚丫子,也不说擦擦脚,穿上鞋,整整衣裳,待以上宾之礼,反而直通通叫人家进来。英布大小也算一方诸侯,哪受过这份怠慢,退出之后,直后悔,想想无路可走,甚至想自杀了事。幸亏随何察觉不对,及时劝止,然后招呼他住进馆驿。结果英布一看,一切陈设与汉王无异,可见汉王并没有成心慢待自己,一下子又高兴起来(“布大喜过望”)。
从此,英布在刘邦手下,大仗小仗,出生入死。汉四年七月,刘邦立英布为淮南王。英布也算功成圆满。至于后来造反被诛,就是后话。
这就是随何劝说英布的过程,可谓一波三折,惊心动魄,硬把人家拐上自家这条贼船,没两下子真办不到。
按说得一员猛将,怎么也要给随何记一大功的,结果就因为随何是一儒生,刘邦就歧视人家。
平定天下之后,有一次刘邦大宴群臣,几杯下肚,露了本性。这人不喜欢读书人,还爱往儒生戴的帽子里撒尿,此时有点晕,居然当着群臣的面对随何说:“老子安定天下哪里用得着你这迂腐的儒生!”
“哟?”这可逆了随何的鳞。随何的一张嘴巴不是好惹的,立时倒身下拜,问:“皇上,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我主,不知可否?”
刘邦说:“看看看,读书人说话就是娘们唧唧,有什么话直说,扭扭捏捏干什么?”
随何问:“皇上当初攻打彭城,项王还没有从齐国回来,那时候您派五万步兵,五千骑兵,能不能攻下淮南?”
刘邦酒醉心明白:“不能!”
随何说:“着哇!皇上派我带二十余人出使淮南,圆满完成了策反英布的重任。这么说来,我的功劳岂不胜过五万步兵和五千骑兵?那您为什么要说‘为天下安用腐儒’呢?”
刘邦没话讲,只好行封赏,随何官至护军中尉,全靠一张嘴。
评点:
刘邦身边群星灿烂,着实叫人称羡。即使一个名不怎么见经传的随和,都有一串长长的精彩故事。刘邦的天下不是自己打出来的,是手下群雄各展其能,打下来的。而谋士一颗脑袋,儒生一张嘴,有时候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