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政忠,忠之敝,小人以野,故殷人承之以敬。敬之敝,小人以鬼,故周人承之以文。文之敝,小人以僿,故救僿莫若以忠。三王之道若循环,终而复始。周秦之间,可谓文敝矣。秦政不改,反酷刑法,岂不缪乎。故汉兴,承敝易变,使人不倦,得天统矣.--司马迁《高祖本纪赞》
从中书省综掌政权一变而为由皇帝亲自管理庶政,封建专制政权从此更加集中,集中于一人之手,皇帝便成为综揽一切政事的独裁者了。”--吴晗(中国近代的历史学家)
民心所向,天下无敌。
刘邦和朱元璋都懂得如何收买人心,维持或者提升人望,营造人气。正因如此,他们的身边才不乏杰出人才追随。
秦朝暴政有多暴?
秦始皇很牛,他终结了一个时代。
更牛的是,他用自己的铁锨,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坟。
这个铁锨有个名字:暴政。
生活在那个时间段的老百姓们,很苦很苦。
秦朝未立之前,诸侯无尽无休地混战。有句老诗叫“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太平犬有碗残羹剩饭,不但饿不死,还能混个肚饱溜圆。乱离人卖儿鬻女,易子而食。谁都想过上太平安稳的好日子,可是六国灭了,秦朝立了,应该不用打仗,不用乱离了吧,可是,秦始皇这个家伙,毫不客气地给他们压上了新的,不啻于战役灾疫的千斤重担。
他觉得他是天下之君,有理由役使天下万民,所以大手一挥,来,都给我修建万里长城。
就现在的眼光来看,万里长城也许在当时可以防得住外敌入侵,也许不能,但是在当时来看,绝对是遭人痛恨。死了的,就地埋了,活着的,随时会死,仅凭一个女人不可能哭倒长城八百里,人们却万古传颂一个孟姜女,就足够说明问题。
还有秦朝的刑罚。
秦国以游牧民族立国,要抢粮抢地盘,就老是要同别人打仗,所以“秦人耐苦战”。这样剽悍凶猛的老百姓,也许是秦国王怕镇压不住,所以干脆施以酷刑。从秦襄公到商鞅、到秦始皇,动不动就是给犯罪的人家剃头,“夷三族”、“夷九族”--这在别的诸侯国很少见。到了秦始皇,这家伙残忍嗜杀,好大喜功,登皇帝之位后更是刚愎自用,独断专行,老百姓的日子就更难混。
秦法严密,举世无双,却因其冷酷无情,断送锦绣江山。
1975年,湖北出土云梦秦简,主人“喜”是秦时一名县级小官吏,他的周围有一千一百多支竹简,六百多支和《秦律》有关,事无巨细,比当人家妈还要操心。连小毛贼偷桑叶,赃款不足一钱,怎么教训他,都规定出来了:罚做三十天徭役。做丈夫的拽破了母老虎的耳朵,也要由政府出面,加以处罚。至于路人路遇小偷贼人,不肯见义为,要罚交两领铠甲,甲派乙杀人,乙身高不满六尺(即按秦刑律,年不满十五),甲要肢解……
说起来,这些刑罚好像不是失之严酷,而是之失琐碎。刘邦反秦,仅以三条(“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约之于民,老百姓欢呼拥戴,因为它简约。天下初定,百姓极需休养生息,一年到头出徭役劳作不说,还是在脑子里记这些繁琐的法律条文,两口子小规模打架都得顾及是不是触犯到法律,这人活得是很累,心生不满也是一定的。
而且,秦朝赋税之高,更相当于扒皮。“收太半之赋”,也就是一多半的收入都得收归国库。一亩地的出产有一多半都上缴啦,剩下的一少半既要买种子,又要养一大家子的衣食,哪里应付得来。《汉书?食货志》就说,秦朝这种“二十倍于古”的田赋制度,使“男子力耕不足粮饷,女子纺绩不足衣服”。自己种的粮食自己吃不饱肚皮;自己织布自己穿不起衣服,天下荒谬之事,莫过于此。
若仅仅是刑罚琐碎赋税高,老百姓有可能误踩“地雷”而被杀,或者在家里安安稳稳饿死,这样造反的机率不会很高。问题是秦朝刑徒和兵员数量惊人,在都城和边境服役的有上百万人,秦宫、郦墓、秦驰道、秦直道,虽如今淹没于离离荒草,哪一处不是役夫征人披星戴月、舍死忘生建起来的?
还有军队呀。数量庞大的秦国战士们生活得一点都不幸福,甚至比那些在工地上劳作的刑徒还苦。边境战乱,境内也不平稳,他们不仅要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冲锋陷阵,还得要当劳工。蒙恬统军三十万修长城,就是这么修起来的。
秦朝的兵役法相当有战争意识,规定每个成年男子都要无偿服兵役。而长城沿线老百姓,无论男女老幼,统统都要守城。不战则可,一旦发生战争,这些人是要排成行列,男女各持武器,当军队使的,是真正的全民皆兵。
把一个国家整治得固若金汤,有时候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它需要循序渐进,中间结合自己的综合国力、民心向背,种种因素都要考虑进去。在这一点上,秦始皇败在操之过急,他看到了驰道有用,所以就拼命修驰道,不管老百姓接受得了接受不了;他看到匈奴要灭,那就拼命派兵灭匈奴,自己国内什么样子也就顾不着考虑。结果一意孤行,再加上穷奢极侈,这样一来,老百姓就只有官逼民反,不得不反这一条路--老百姓不是秦始皇,站不了他那么高,也看不了他那么远,他那说好听点是雄才大略,让老百姓说起来,就是暴政苛秦。每天掂着一个空空如也的胃,看着空空如也的屋,想着远在千里之外戍边的亲人生死未卜,又想想还有繁重的赋役没办法解决,怎么办?怎么办?
能怎么办呢?良民在家里骂骂皇帝老子还得担心隔墙有耳,不定被哪个小人告了密,自己就是个死,说不定自己死还不算,还得饶上一大家子,来个族诛;那些胆子大的,干脆收拾收拾,跑进山林当土匪。
天下就是这么乱起来的。
所以说,大乱之后,百姓需要休养生息,这是一条客观规律。谁按客观规律办事,谁就能赢,谁不按客观规律办事,那就输定了,死局。
如果秦始皇挟一统天下之余威,老百姓还不敢咋地,但是秦二世还这么嚣张跋扈,倒行逆施,那就是活活找死。于是,当这个浪荡公子把始皇留下来的一切加倍发扬光大地作威作福的时候,用后世人的眼光看来,他正用一把硕大无朋的铁锨,埋葬大秦王朝和他自己。
活该。
点评:
秦朝的暴政,除了暴之外,还有很大程度的不合时宜。战乱之后,民生疲弊,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禁了渔,水里才能有鱼,餐桌上才能有鱼;禁了猎,林里才能有野物,餐桌上才能有野味;老百姓获得充足的休养,才能物有出产,民心有定。但是老百姓没得到他们最需要的东西,却迎来了没完没了的苛捐杂税、没完没了的劳役和没完没了的大秦律。绝望的民众是可怕的,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一个人可能干不过皇帝,但是一国人一拥而上,就是皇帝也会被扁成肉泥。
秦朝老百姓“苦秦久矣”,巴不得反了秦后,有人能待自个儿好些,再好些,那才叫枯木逢春哩。想想看,苛捐杂税没有了,偶尔拉拉老婆的耳朵也没有人再管,妇女儿童不用扛着刀枪长矛当军队使,青壮男子也不会动不动被绑走修长城,多好的事!
但是,他们又一次失望了。
苦难好像没有尽头。
这次带给他们苦难的,竟然是刘邦。
是刘邦进入咸阳的大军。
这些丘八也都是苦出身,打天下肯定不是图的解放老百姓,一是为给自己挣条活路,另外就是最好能就着发点小财,比如攻城掠地之后,就手儿抢抢夺夺什么的。所以他们一进咸阳,就好像从地狱掉进天堂,那什么景象,满大街的吃的能可着劲儿地造,穿的能随便披,金银珠宝爱拿多少拿多少,刺激得他们活蹦乱跳,马上从纪律严明的士兵变成强抢豪夺的强盗土匪。
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只除了一个人:萧何。
萧何的淡定就表现在穿越满大街的狂欢,带人直扑丞相府,去救那些别人连看也不要看的律令图书。当时天上又没有卫星画电子地图,整个大秦王朝的山川要塞、人口分布,如果需要了解,都需要仰赖这些最原始的资料。
萧何的淡定在遇到这些以后定鼎天下以后可以派上大用场的纸片的时候,也烟消云散,眼冒绿光,根本注意不到小人得志的刘邦。
那家伙啊,一进雕梁画栋的皇宫就花了眼,看见陈述的珍宝奇物眼更花了,那些美貌如天仙的宫女更让他眼都直啦,任凭樊哙等人死拉活拽,就是不肯出去,一定要在这里住下。得亏这个人有个好习惯,就是肯听良言,也得亏他身边还有足够冷静的人,所以才能向他进良言。
这个人就是张良。
他肯听张良的话,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此时张良还不算彻彻底底的自家人,是以韩国使者的身份来帮忙,就算再不给樊哙等人面子,这人的面子还是要顾三分的。所以当张良劝他:“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夫为天下除残贼,宜缟素为资。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愿沛公听樊哙言!”(《资治通鉴.汉纪一》)他还是勉强让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然后乖乖地还军霸上(今陕西西安东)。
既然冷静下来了,他的头脑就又开始照常运转。秦因失民心而亡,那自己就想办法获取民心吧。想获取民心其实不难,只要和暴秦反着来就行了,所以他才召集诸县父老,进行了有名的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其余刑法尽皆废除。
老百姓一听就乐疯了,就像被绳缠索绑,捆成个粽子,如今一道道尽皆松了,只剩下三条松松地挽着,好受多了。再说这三条是上古就传下来的普遍法则,咱是良民,咱早就知道该怎么做。所以,刘邦此举,看似是法律,实则是收买民心的一种政治策略。他不肯一直这么放任下去的。所以,当大汉国立,萧何制定汉律,他此前救出来的那些秦律照样派上用场,能用的全部用上,甚至其继任者还几度添加,有的繁密严酷程度和秦没有二差。可是此一时彼一时,老百姓就没有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
所以有时候,鞭子也要用,但要看什么时候用。糖果也要给,也要看什么时候给。
刘邦简刑,父老响应,一时间老百姓箪食壶浆,纷纷前来劳军,求爷爷告奶奶,请老天爷让沛公当自己的王(“唯恐沛公不为秦王”)。秦始皇苛政繁刑,操那么多心,结果把老百姓越逼越反;刘邦看起来啥都没干,就抡把斧头把他那些东西都砍了,老百姓就离他越来越近。民众基础有了,以后汉朝建都关中,也仅凭这一点,刘邦就在关中建立起了良好的民众基础。后来汉朝建都关中,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有正面典型,就有反面典型。
就是项羽。
此人刚刚打败了章邯的秦军主力,已带军行至新安(今河南渑池县东),也星夜兼程,一路直奔咸阳。但他的军队里有20万降兵,令项羽非常头疼,怕这些人接茬造他的反。
他的头疼也有原因。因为他手下的士兵欺负这些降兵啦,他们把曾经在大秦王朝受过的欺负全都报复到这些降兵头上,对他们非打即骂,还动不动拔刀相向。秦降兵也委屈,章邯把自己骗到这边投降,说是一视同仁,谁知道是这么个情况。要是能入关破秦,那还好说,受点委屈也值得;要是被秦打败,咱们的父母妻子儿女还不都被刽子手给砍了?
20万人军心不定,像个随时爆炸的火药桶,摸不清什么时候就会再次反水,实在不好控制,怎么办?
项羽想了半天,居然不从根源上找原因,责罚挑衅的士兵,做秦降卒的思想工作,让他们一心一意跟着自己往上冲,而是采取一个“一劳永逸”,缺德损八辈的做法:坑杀降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