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肯定好奇过为什么我成绩那么好对不对?其实一点也不好,小时候没有人跟我一起玩,我就一个人坐在座位上自己跟自己说话,常常被别人当神经病,后来我就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看书,一遍又一遍,初中以前的书,只要有文字的地方,我都会背,背累了我就照着书上的字一个一个地画,你们所谓的书法,不过是我在同学嬉戏打闹相处间面对无数次尴尬时唯一能做的事。”
“我吃过馊的剩菜剩饭,睡过桥洞,在数不清的夜晚奔波在各大宵夜店,我成绩好,会做饭,会书法,会修家电,可是我没有朋友,现在,我也要没有了人生。”
“我曾无数次告诉自己,年少的时候大家都是这样的,不要抱怨,可是不是,每一个我见过的人,他们都比我幸运。”
“可悲的是,当我对这世界懵懂无知的时候,我不知道该去问谁,就被生活推向了来不及思考的远方。”
“我不怪任何人,我只是,不明白。”
姜眸看着眼前的少年,眼里是她看不见底的深沉,她是个活在蜜灌里的孩子,无法体会他的苦楚,但单单是理解,就足够让她心痛。
她知晓他的所有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他的世界是这样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经历所有的一切,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活着,也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爱他。
明明在她眼里,他是一个那么值得爱的人。
黎明的光已经走过,清晨的那抹暖阳照不到他的心里。
姜眸握着那只手,一遍一遍地抹着,如珍宝般呵护,她其实是想安慰他的,但眼泪就是不听话,让她没法开口。
温热的泪水落在手背,余夏只觉得整个手背火辣辣的,轻轻捏了下小姑娘的瘦长的手指,另一只手拍了下她的头顶,语气轻松。
“哭什么,我都没哭,其实我比这还惨呢,跟电视剧都不敢演的那种。”
人在想哭的时候不一定会哭,但当有人安慰的时候,绝大多数人都是会哭的,姜眸就是那绝大多数人之一。
滔天的哭声跟昨天余安的声音比起来过之无不及,余夏却不觉烦,小姑娘跟要不到糖的孩子似的,扬着脑袋,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往外冒。
“坏人,他们都是坏人,他们才不值得,你不要在意他们,你很好,你明明就很好,呜呜呜”
似有天大的委屈找不到诉说处,姜眸哭着朝他喊,双腿还焦躁地在楼梯上跺几下。
虽然委屈,姜眸也觉得丢脸,松开握着的手抱在膝盖上埋头痛哭,哭狠了,声音都抽噎了。
余夏忍了一晚上的眼泪就这么崩塌了,无声地哭着,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几度将手伸出去想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又收回来。
她说的对,想哭的人最怕的是安慰。
轻轻将小姑娘拥在怀里,他只是想抱抱她,在他漫长的少年路里,怀里从未感受过此般温暖。
姜眸在他怀里由最开始的嚎啕大哭变成最后的隐声哭泣,她在少年的怀里感受到他胸腔的热度,感受他身体的颤抖,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她怜惜他的遭遇,她喜欢他这个人,她总想,让他知道更多的美好,她以为她可以做到,最后发现她所以为他得到的都是他给她看到假象,他最需要的,从来都只是陪伴而已。
余夏拥着姜眸,脑袋埋在她的肩头上,两手连着她的膝盖一起拥在怀里,小姑娘肩膀没几两肉,咯得他脑门生疼。
“你嘴巴一天也没停过,怎么这么廋呢?”
余夏垂下眼眸,玩笑地问她。
姜眸被他问得无言,正当反驳,抬头就撞进少年空洞的笑眼里,她不知道此时此刻,他表面的笑该是有多么讽刺,多么勉强,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就要跑出来。
余夏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又重新将她拥进怀里。
“你不要哭,不值得,你一哭,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是一个活在淤泥的人,如果有人试图把我拉出来,一定会脏了他的手,人们为了保持那份体面,会离我远远的,而你,已经靠我那么近了,不值得,就当我求你,不要哭了。”
[我是一个活在淤泥的人,如果有人试图把我拉出来,我一定会不留余力把他拽下来,让他体会同我般的人生,但是你这么爱干净,我就在淤泥里仰望就够了!]
姜眸在他怀里,耳边是他低哑的声音,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余夏一直以为女孩子的眼泪如大多数书里写的“我见犹怜”,现在才发现并不是,女孩子的眼泪是蚀心毒药,本就不该落下来。
水嫩嫩的眼睛是他看不清的倒影,模模糊糊,只有他。
姜眸倔强地问他:“那如果我非要把你拉出来呢?”
姜眸看到余夏眼神的变化,虽然细微,可她总能看出他眼底的情绪,是那种由空洞逐渐冰冷的变化。
姜眸时常在想,他应该是个高冷的人才对,可她总觉得他很温暖。现在才发现,余夏在面对她的时候,总是温柔的,面对其他人时,总是淡漠的,这种发现让她不知是欣喜还是心痛。
余夏垂下双手,面无表情地转身陶钥匙,姜眸不明所以,抹了把眼泪跟着上去,一道铁门的距离把她隔绝在外,那声清脆的关门声和少年冰冷的眼神让她清醒。
“那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有些人,只有在淤泥才能勉强活。”
平淡的语气对她来说更像是质问,她从来没有想过他的人生,她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想要给他最好的,从来没有想过他能不能承受,她只知道玫瑰的艳丽,可她从来不知道淤泥的苟且。
忽然间,世界像崩塌一样,耳边只有凄厉的风声。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了,因为她从来没有了解过他,风走了八百里,不是不问归期,而是它来时,就没有留下痕迹。
她望着少年黯淡的背影,一匹孤狼如果可以傲立群峰,那它一定是赤足走过群山之巅,伴随的是无边孤寂与冷漠,可它原本只是个少年郎。
“你不愿意。”
“你不愿意一辈子囚禁在淤泥里,你向往更高的山,更蓝的天,你想去更远的地方,你想做一切还没来的及做的事。”
“你不愿意说的话,我替你说,你想做的事,我陪你去做。活在淤泥的人,洗干净了,又可以光明正大地走下去,我们最大的不同,只是你认为的不同而已!”
没有人愿意活在淤泥里,他不敢说的话她替他说出来。
姜眸无法面对这道冰冷的铁门,这道铁门像一道无底深渊,把他们远远隔开,说完想说的话,转身走了,她今天有流不尽的眼泪,不想让他看到。
余夏透过角落“厨房”的铁盆看到小姑娘转身离去的背影,看到她背影越来越小,明明隔那么远,他却能听到她哭泣的声音,少女的眼泪,是这世界上最干净纯粹的东西,可不该因为他落下来。
他这一辈子,见过无数人转身离去的背影,他从来只当这些背影是人间百态,可从来没有一个背影,让他感觉如此无助。
她说的没有错,没有人愿意囚禁在淤泥里,因为这世界可笑的平衡,所以必须有人活在淤泥里,他只不过刚好是平衡的棋子而已,他一直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可当有一天,有个小姑娘告诉他,平衡只是借口,走出来了洗干净,淤泥终会化为尘土,但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走出来。
少年的余夏,心中有个美好的梦,梦里有他见过最美的眼睛,也有他想要呵护的眼泪。
可今天过后,他不在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