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晏然临行前,富弼依旧穿着寝衣,懒懒散散地看着她打点行装。
见晏然车马齐备,无不妥帖,富弼才悠悠道:“夫人打先锋,我与庭儿殿后,甚好。”
“又不是打仗,我娘家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什么先锋殿后的。”晏然最后抱了抱晨间被乳母抱过来的富绍庭,“庭儿,你可要好好照顾你这个不着调的爹,让他乖乖听话。”
富绍庭此时已经会说几句简单的字句,此刻正眯着眼笑,嘴里喊着“好好好”。
富弼自己不苟言笑,晏然也是个端庄自持的性子,却不想二人的儿子却是这么个脾气,当场觉得好笑,“他倒是个好好先生,颇似岳父。”
“我爹爹都直言进谏被边关了,你还这么编排他,实在是没有道理。”晏然柳眉倒竖,“好了,眼下我要走了,你还有什么要叮嘱的?”
富弼沉思片刻,淡淡道:“你那个曹家的表妹,日后与你君臣分际,你还是想清楚如何劝解为好。既在闺房之中,我便斗胆来揣测一下圣心。”
他认真说事,晏然也便敛去戏谑神情,端端正正地在他旁边坐了。
“虽是万乘之君,可归根结底还是个男人。先太后擅权,哪怕是官家大婚都不曾还政,一直到太后薨逝,官家才得以亲政。被这般强势的母后抚养长大,那些聪慧过人的、见识卓然的、气度雍容的,恐怕都不会太得官家青眼。”富弼笃定道。
这与晏然的想法倒是差不离,她苦恼道:“可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曹妹妹本就是高门闺秀,又自幼随父祖游历,养成了大度疏阔、雅量高致的性子,让她去做小伏低、和柔媚上,岂不是强人所难,更磨灭了她可贵的秉性?”
富弼也幽幽一叹,“这性子做皇后是极好的,可若是官家不喜,仍是徒劳。帝后失和,到底非社稷之福。”
他会猜到曹澄汐是下任皇后倒也不奇怪,晏然哂然一笑,“求求官人先上表全陛下不要废后吧,若是能保住郭后,曹妹妹逃过一劫,我便阿弥陀佛,日日烧香礼拜。”
说着,她再次亲了亲富绍庭小脸,推开门去。
却听富弼在身后道,“白云苍狗,人世无常。我无法允你一生一世,但我却可允你,五年之内,你我之间绝无旁人。”
晏然周身一振,转头看他,果然就见富弼已不复方才懒散,端坐在榻上,神情肃然有如奏对。
晏然心中又是欣喜又是酸涩,面上仍强撑出一派淡然,“那五年之后呢?”
富弼眼中带着认真笑意,一字一顿道:“五年之后,你可再问我一次。”
晏然赶回晏府时,王氏已然快要生产,大腹便便的样子让生育过的晏然都感到心惊。
“这难道是双生子么?”晏然抓住王氏的手,坐在她身旁关切道。
王氏苦笑,“这胎倒是比他五哥折腾人,先前郎中看了,说多半是个姑娘。你不知我这段时日被她折腾的,自己偷偷哭了好几场。”
晏然干笑,心想莫不是自己蝴蝶了晏几道,王氏怀了个林黛玉吧?
“对了,大娘子本来也要归宁,我未同意她回来。”王氏冷冷道。
冯姨娘已经完全复宠,之前还痴缠晏殊给她的几个儿子谋个好的出路,晏殊先前已经允了她一个国子监名额,却因被贬而无奈作罢。此番冯姨娘也跟着晏殊去了陈州,还带走了两个稍大些的儿子,看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她亲娘不在,她回来做什么?”晏然笑笑,“难不成还怕你这个嫡母害了她幼弟不成?”
王氏冷笑,“我还怕她害了我呢。”
晏然看着她肚子发愁,“如今是谁管家?”
“等着你呢。”王氏倒也未开玩笑,吸取了前车之鉴,她再不敢轻易放权,故而虽身子日渐沉重,却仍强撑着亲自料理。
晏然点头,“兹事体大,我便不与母亲客气了。只不过我到底是出嫁女,插手娘家事务怕有人会多嘴多舌,不如请母亲名义上让顾嬷嬷主理,我从旁协助便可。”
她一回来王氏便找到了主心骨,笑道:“就依你的。”
二十三日那日辰时,晏然正与顾嬷嬷一道召见铺子的管事,就听王氏身边的大丫头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太太发动了!”
随即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当晏然终于站在产房外静候佳音时,早已浑身香汗。
“大娘子,”顾嬷嬷却从前厅急匆匆地过来,“赶巧了,曹夫人和曹家四娘子刚从真定过来,如今已在抱厦了。”
晏然揉了揉额心,“姨母也不是外人,快请他们过来吧。”
很快曹夫人便被带了过来,曹澄汐仍是闺阁女子,在产房外多有不便,便被带去晏然的听雨轩歇息。
“姨母。”晏然客气地给曹夫人行了礼。
曹夫人焦急地看了眼里头,王氏叫一声,她便抖一下,“她进去多久了?”
晏然叹息,“半个时辰了。”
曹夫人不再说话,二人默默无语地等候。
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晏然已经神思不属地想心事,就听曹夫人低声道:“二娘子从来是个有主意的,又与澄汐亲厚,你时常修书开解她,我很是感激。”
晏然回过神来,赧然一笑,“我比她虚长一岁,又早早嫁了人,老拿我这些家长里短或是伤春悲秋叨扰妹妹,姨母不怪罪我就好,哪来的谢呢?”
曹夫人神色怆然,“从前曾有术士为澄汐算命,说她命中有大造化,却也注定孤苦。我不信命,可到如今这形势,却也不得不信了。妹妹生产,我们本不该打扰,可澄汐缠着我要过来,她怕从今往后再也……”
晏然红了眼眶,“若是姨母不弃,便和澄汐妹妹一同在此小住几日。既是亲戚间寻常走动,姨母也可以在此照拂母亲,我也能和澄汐再多相处几日,您说可好?”
曹夫人自然无有不应的,晏然也笑笑,吩咐小厨房备午膳招待曹氏母女。
此时,便听闻一阵婴啼,稳婆喜气洋洋的声音从里头传来,“是个哥儿,母子平安!”
这便是晏小山了……晏然恍恍惚惚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