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弼再次出访辽国后,中间又闹出了幺蛾子。
辽国要宋朝“纳”岁币,富弼抵死不从,命人快马加鞭回朝报信。群臣又在朝堂上昏天黑地地讨论了好几天,在“献”和“纳”中间纠结。
晏殊其实心里觉得不过一字之差,实在无妨,还是安抚好契丹要紧,可又想起自己女婿那令人头疼的性子,最终还是抿紧了嘴巴,一言不发。
最后撺掇晏殊不成的吕夷简,只好自己捏着鼻子提出干脆就用“纳”为好,随即忙不迭地派人去国书过去。
可怜富弼都已经在契丹准备以死相抗,再口舌相争个数月,却不想被自己人在身后捅了一刀,当场便说了七八句“如此国贼,国贼如此”。
九月二十五日,宋辽之事尘埃落定,富弼也终于回到府中。
晏然一见他便愣住了——富弼是被人扶下马车的。
“这是怎么了?”晏然焦急地迎上前去,下意识地想掀开他的衣摆。
周遭扈从皆在,富弼老脸一红,“回去再说,在外头像个什么样子。”
晏然这才反应过来,尴尬道:“还不赶紧扶老爷进房。”
富弼瞥了她一眼,将胳膊直接递给她,晏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扶着他进了厢房。
一进门,晏然便迫不及待地将他扶到床上,直接掀开他朝服下摆——果见膝盖处一条骇人的伤口,似乎还隐隐有些发言。
晏然看了看,“辽人怎么帮你治的?太医看了么?”
富弼含糊其辞了半天,晏然就听出一个中心思想,在契丹那里怕动摇士气,富弼这个二愣子竟然自己忍着,谁也没说!等到觐见皇帝,又不想太矫揉造作,让人以为自己在托病做文章。
晏然气了个倒仰,先差人去请最好的郎中来,随即目光炯炯地看着富弼,“本来我想放你一马的,无奈你自己犯了我的忌讳。”
富弼极其警觉,“你想作甚?”
晏然狞笑道:“取先前晏家大郎送来的那瓶烧刀子!”
一炷香的时间后,半个富府的人都听闻自家老爷惨绝人寰的一阵痛呼,犹豫着要不要冲进去忠心救主。
“哪里就这么夸张了,酒消毒的啊,不信你问问杜郎中。”辣手伤夫的晏然一边心虚,一边搂着富弼的上半身不让他动弹。
富弼疼得满头大汗,断断续续道:“快把大娘子和二娘子抱来。”
一旁的松风忙不迭地去叫,过了会斜雨他们才将两位姑娘抱来,富弼看了他们几眼,尤其是大病初愈后长了点肉的富解佩,仿佛才缓过来几口气。
“阿爹你怎么了?”富闻琴可怜巴巴地站在富弼旁边,泫然欲泣地看着富弼腿上的伤口。
富弼温言道:“爹爹没事,不过是你娘想害你爹。”
晏然轻咳一声,富弼立即改口,“爹爹骑马摔下来了,现在你娘亲和郎中在给你爹看伤。”
“爹爹不痛,”富解佩手脚并用地爬到软榻上,抱住富弼的脖子,“先前我也很痛的,吃了药也便好了,爹爹不哭。”
富弼单手搂着她,看着她秀丽小脸,瞬间也不疼了,“爹爹好了,回头带你去放纸鸢好不好?”
“行了,你们也别闹他了,让你们爹爹歇一会,晚膳的时候再说。”晏然挥退了他们,将富弼放平在榻上,撑着头在一旁看他,“这回可是要升官了吧?莫非你还要来个三辞三让?”
富弼沉吟道:“我听范公的意思,怕是想变法。”
“哦?”晏然心中一动,传闻中的庆历变法真的要来了么?这群理想主义愣头青真的要去撞石板了吗?
富弼长叹一声,“可我与范公有些分歧。”
“哦?”历史课本并未传授过这么细的内容,晏然不由坐直了身子。
富弼已习惯了与晏然议论朝事,便悠悠道:“范公以为,天下诸弊,首要在于吏治,我亦以为然。只是我总觉得,革新吏治,牵扯面太广,得罪人甚多,我怕变法到最后又是半途而废。”
这个时空的富弼因了晏然的关系,听闻了更多宫中秘辛,对仁宗的性格也更为了解,自然不会如从前那般对帝皇傻乎乎地信任,盲目地以君子自居。在那个时空里,富弼说自己要行伊周之事,却有人进谗言,说富弼要行伊霍之事,最终很快被皇帝猜疑,落了个灰头土脸出京的下场,甚至皇帝还不让他进京探亲……
晏然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富弼,简直不敢想那时候的富弼会是多么心寒苍凉。幸好在青州安抚十万灾民,重新给了他名望和信心,不然一个官场真君子恐怕就这么被埋没了。
“既然官人这么觉得,那便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便是了。”
“可范公于我有师生之谊,又是我等实际上的领袖,若是他意已决……”富弼为难道。
晏然抿唇细思,缓缓道:“官人以为当务之急是什么?”
“钱啊!”富弼理所当然道,“朝廷缺钱,世人皆知。有了银两,不管是冗员冗兵,岂不是都解决了?有了军费,韩琦他们在西北更可大展拳脚。”
晏然一愣,原来富弼和王安石的想法竟如此类似,只不过富弼没来得及实施,庆历新政便败了吗?
“那么,不如官人便将这事揽过来?让范公专心吏治?”晏然试探。
富弼抿唇,“我是有此意,也隐隐约约有些想法,只是你也知此事得慢慢见效,哪里有一蹴而就的?就怕我这里还未有多少进益,那边就已经……”
“能不能想个法子,选个最快见效的变?这样就算是最终失败了,也能留个一两样,不至于一败涂地?”
富弼沉吟一会,“待我再想想吧。”
晏然一贯觉得北宋这些士大夫脱离群众搞改革,便小心翼翼道:“我看官人横竖要三辞三谢,腿也伤了,不如便告病一阵子养伤,陪咱们娘几个去庄子上住住?正好也想想法子?”
富弼这阵子一直宋辽两国奔走,正疲惫不堪,听了自然无有不应的,笑道:“可要记得带几个好的厨娘去,闻琴解佩都好吃。”
晏然深深鄙夷了一番他的偏心眼,敢情儿子都是捡来的?最终却爽快应了,“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