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总,根据创业人昨天的自述和他们交过来的项目计划书,两者综合考量,最后我们选出了,”胡思宛顿了话语,看到秦榛表情没有变化又继续道:“两位创业人,这是他们的相关资料,您看一下。”胡思宛把手里的资料放在了秦榛的办公桌上。
“确切的说,是一位吧?”秦榛靠着座椅,眼眸紧紧盯着站在他面前的胡思宛。
胡思宛咬咬唇,眼眸微动,“是。”
“余总看过资料了吗?”
“看过了,现在就等着您的意见。”
“那你的意见呢?”秦榛凝眸望着她。
“我?”胡思宛惊愕。
“对,我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胡思宛思忖片刻:“站在公司的角度,我觉得吕总余总是对的。但我也能理解你的想法。”
秦榛望着她半晌没说话。须臾,他起身,拿起桌上的资料递给胡思宛,“好,我知道了。资料你拿去吧,我不用看了。晚一点我会告诉你结果。”
“好,那我先出去了。”
秦榛踱步到窗边。
窗外细雨蒙蒙,云层惨淡。从清晨就开始下的雨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停。好像有两小时了吧!这雨让已经升温的天气又凉了几分。他深黑的眼眸停留在玻璃窗上。偶尔,雨丝被微风吹动,蜻蜓点水般在玻璃上留下小雨点,也会忽地被不知从哪里跑来的强风推搡到玻璃上,流下缕缕泪痕。
庄旭和房磊的资料,秦榛根本不用看。昨天下午,他就是因为他们才和吕总产生了分歧。
创业人自述见面会结束后,会议室里只剩下胡思宛和市场部的几位员工,他们在对创业人的资料进行审核整理。秦榛、吕尚杰和余开华已离开多媒体会议室,一起去到了它隔壁的一间小会议室。
“秦榛,你刚才询问房磊那么多问题,是不是有意于他?我可是持反对意见。”吕尚杰望着秦榛直言不讳。
秦榛坐在靠椅上,凝眸思考。
“秦榛,我也觉得那个房磊的项目风险极大,可以说几乎没有盈利的可能。”余开华抬眸看着秦榛,神色忧虑。
“对呀。”吕尚杰轻拍桌面,“当然,他的计划书写得挺好,挺感人,但除了一张蓝图,几个和他一样有梦想的手艺人,其他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只是他的设想,根本行不通。”
小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寂。
吕尚杰看看秦榛和余开华,他们似乎后没有开口的意思,他便继续道:“我还有几点意见,你们听听啊。第一,他想筹办的那个文化传承学习学校和他提到的那些快要失传的手艺,没有人会愿意去学习。因为没有市场,学出来挣不到钱。没有经济效益的驱动,有些东西是必然要被社会淘汰。第二,即使有人愿意去学习,市场也太小,仅限于本地特色,根本无法发展壮大。假如我们投入资金,什么时候才能看见效益?我们国家像这样的传统手艺实在太多了,他没有什么优势。第三,他的这个项目周期太长,学习一门手艺没有几年的功夫怎么出师?在我看来,这就是个无底洞,我们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以后怎么办?是不是和他一样想法的人都会一窝蜂的跑来找我们帮忙,那我们帮还是不帮?他们在背后坏我们的口碑怎么办?这些都是问题。”
闻言,余开华频频点头。
秦榛的右手食指在有意无意地轻轻敲击桌面。吕尚杰的话他自然是听在了耳里。他的这些顾虑秦榛不是没有想过,正因如此,他才不停地询问房磊。
“我倒觉得他的想法挺有意义。”秦榛缓缓开口。
“是有意义,但这样的意义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情。我觉得那个庄旭的项目还可以考虑,虽然只是做饮食小吃,但有家传秘方,还有一个生意兴隆的店面,他想开分店的思路是可行的。”
“我也赞同尚杰的意见。”余开华说。
“好,”秦榛望望他俩,“我再考虑一下。”
“好吧。秦榛,我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吕尚杰起身,“我去看看胡思宛他们的情况。”
秦榛点头。
会议室空无一人,胡思宛他们已完成工作各自离开。
吕尚杰回到自己办公室后给胡思宛打了个电话。少顷,胡思宛拿着资料出现在吕尚杰面前。
“情况怎么样?”吕尚杰问。
“综合考评测量下来,只有庄旭符合条件。我们把他给我们的各项数据,按照目前的市场行情重新进行了分析计算,如果他给我们的盈利时间和数据准确的话,我们收回投资最少需要三年时间,还必须是在市场平稳,保证食品安全品质的情况下。还有,他想开的是直营店不是加盟店,风险更大。但是,我们总还是要去实际考察一下才又能下定论的。不过,吕总,这样的投资和我们之前的投资方向有点不一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是啊,可这是秦总的意思,想帮助这些创业的年轻人。对了,那个房磊呢?”
“他?”胡思宛先一愣,随即微笑,“他的计划书写得挺好,项目也有意义,但从商业利益的角度来看,我估计没有那家公司愿意投资,因为几乎没有盈利的可能。”
“可是,”吕尚杰轻轻摇头,语气颇为无奈,“秦总却对他很关注。”
胡思宛抬眸看着吕尚杰,在思考着该怎么样回答这个问题。“也许秦总是看重这个项目的意义吧!”她最后说。
其实她是真的理解秦榛。在她心里,秦榛是一个有情怀的人,身上的商人气息比吕尚杰、余开华要淡一些。但这些话她是不能说出来的,至少不可以当着吕尚杰的面说。
“意义?”吕尚杰一脸不屑,“意义会把我们拖死!”吕尚杰语气中带着些怨气和怒气,“不过,明天你还是把他们两个的资料都拿给秦总看看吧!”
气归气,怒归怒,毕竟秦榛才是立信风投最大的老板,决定权在他手上。吕尚杰知道,秦榛这个人有点理想主义,从他开书吧就看出来了。但明知前面是一个坑,还要往里面跳吗?吕尚杰害怕看到那样的结果。为了公司所有人,他必须阻止秦榛做出错误的决定。如果自己不行,不还有别人吗?
童杹怎么也想不到,中午接到的陌生电话竟是吕尚杰打来的。他在电话里把公司关于给年轻人投资的事情说得清楚明白,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最后他才明言打这通电话的目的,“童杹,你能不能去劝劝秦榛,他那么在乎你,应该会听你的。我们可是全指望你了啊!”
听吕尚杰的语气,好像这件事很严重似的,但童杹却觉得秦榛应该不是意气用事的人。“吕总,说不定秦榛和你们的想法一样呢?”
“保险起见,你还是帮我们一下吧。你也知道,秦榛这个人有时候想问题有点理想化。”吕尚杰的这句话算是说到了问题的关键。
“那好,我下午过去一趟。”
“好好,谢谢你,童杹。”
“不客气,也先别忙着谢,我不知道能不能行。”
“你出面,没问题的。”吕尚杰挂了电话,心里顿觉轻松许多。
童杹离开律所驱车前往秦榛公司的时候,已经雨过天晴,只路面还有些潮湿。她在地库停好车,乘电梯来到立信风投。
杜薇和李曼看见她进来,朝她微笑招手。
童杹浅笑,直接朝着秦榛办公室走去。她已经和秦榛说了要过来找他。
秦榛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童杹敲了敲门。
“进来!”办公室里传来秦榛低沉的嗓音。
童杹推门而入。
秦榛抬眸看见是她,嘴角一笑,从椅子上站起来,“来一杯红茶?”他知道除了柠檬水,童杹还喜欢喝红茶。
“好。要关门吗?”
“当然。”
童杹轻轻关上门,到沙发上坐下。
吕尚杰藏在余开华办公室虚掩着的门缝后,瞥见童杹走进了秦榛办公室,嘴角一笑,轻轻关上了门。
“你让童杹过来好吗?”余开华站在他背后,敛眉一问。
“没事,你还不了解秦榛吗,越在乎越心疼越顺从。他舍不得童杹难过。童杹是什么人啊,明白事理的律师啊,她可不会乱说话。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他都不会生我们的气。”吕尚杰神色得意,成竹在胸。
秦榛把手搭在童杹肩膀,凝眸望着她,“我猜,是吕总或是余总给你打了电话?”
童杹莞尔,“看来,你了解他们,也了解我。”
“当然,战友加合伙人,可是实打实的。你说你要过来的时候我就猜到了。通常没什么事你不会过来。”
“我就不能因为只是想你,来看看你?”
“别的女人或许会,你不会。”
“那可不一定。”童杹撇撇嘴。
秦榛握着她双手,放到自己腿上,“说吧,想说什么?”
童杹微笑,“其实,我是来听你说的。”
秦榛释然一笑“好,我说,你听。什么事情你知道了吗?”
“知道,吕总已经告诉我了。我知道你有你的想法,我只是觉得你和他们一来走来不容易,你们之间的情意更难得。所以······”
“珍惜,是吗?”
“是啊,”童杹点头,“有时候,我们做事情需要作出妥协,不是吗?”
“是,所以我理解他们。本来我不愿意让你为了我的事担心,他告诉你这些事我是有点生气。但为了不让你难过,我不会和他计较。”
一阵温暖和感动在童杹心里升腾。秦榛对她的疼爱,无论通过什么方式表现出来都会让她如沐三春暖阳。
“秦榛,那不是担心,是‘共同分担’,我愿意那样做。”
“我······”
“咚咚咚!”有人敲门。
秦榛起身开门。杜薇端着一杯红茶站在门口。
“进来!”
杜薇把红茶放在茶几上,冲着童杹笑笑,转身出去。
秦榛亲手关门,又坐回沙发。
“其实你心里已经决定了,是吗?”童杹柔声一问。
“我本来是有些动摇。虽然房磊的项目从利益的角度看,确实不应该考虑。我只是敬佩那些一辈子只专心做好一件事的手艺人。他们的手艺和那种匠人精神应该被传承下去。”
“我懂的,房磊的项目确实有意义。”
“但,正如吕总所说,他的项目风险太大,结果难以预估,甚至会对我们造成极大的影响。所以,”
“所以,你决定放弃。”童杹接话。
秦榛点头。
事实上,让他坚定放弃的还有吕尚杰的那番话——“我们都是有家庭的人,输不起。”——在这一点上,虽然他的家底厚,但他也不敢输,因为有了童杹,他不能冒险。他要稳步上升,才能实践在蹇嘉睿面前说会给童杹幸福的诺言。尽管童杹并在不在乎这些,但他不能不在乎。
“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帮房磊了吗?”童杹问。
“我已经问过他了,他之前找过一些部门,最后才找的我们,他想一个人把这个事情扛起来,看上起决心挺大。”
“他说的那些手艺或者文化传承有没有向国家申请认定为非物质文化传承呢?”
“我记得只有两个,其他还没有。”
“有了国家的认定,他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可不可以找学校合作呢?”
“找学校合作?”秦榛看着童杹,心中一动。他们只是想到了找投资,相关部门合作,没有想到学校。
“是啊,技术学校、成人学校,甚至少年宫都可以合作。当然,他要和那些手艺人一起开发出一套学习的课程,让技艺走进课堂,这样既不需要自己投资办学,还有现成的学生,多好。他们编写的课程,成人和孩子的要有区别。传承嘛,可以从培养兴趣开始,不一定非得是成年人。说不定能遇到更好的传承人呢!但是,如果他做这件事的初衷真的不是为了赚才行得通。如果为了赚钱,这条路就不怎么可行。”
“童杹,”秦榛眼眸盈光,低头在她的脸颊亲了一下,“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拒绝房磊让我多少有些难过,现在好了,你的提议让我心无挂碍。”
“所以我说要‘共同分担’嘛!大家一起想办法总是好的。还有,我们也可以通过我们手中的人脉关系,把他推荐给别人。前提条件是他本身要有真才实学。”
“行,这个事情我来和他沟通。”秦榛说着,起身站到办公桌前,拿起桌上的电话,“思宛,你过来一下。”
童杹抬眸望他,“你谈工作,我出去回避一下吧!”
“不需要。你就坐着等我一会,结束后我们一起走。”说着,他坐回老板椅。
童杹颔首微笑,起身来到书柜前。上次目光被那几个工艺品吸引,没有注意书柜里的书籍,现在她才借机凝眸浏览。
秦榛靠着椅背,摩挲着下巴,眼眸含笑看着她。
童杹伸手拿出一本书,回望他一眼,“霍金的《时间简史》,看起来费劲吗?我怕我这纯文科的脑袋转不过弯来。”
秦榛起身,从背后抱住她,轻声道:“没事,我会解释给你听!”
童杹笑了,“像你这样文理皆通的人看世界是不是觉得特别有趣?”
“你还真说对了。世界在我眼中就像开花的经纬线,纹脉清晰又美好浪漫,现在我更觉如此。”语毕,他将童杹旋身,低头吻在了她温润的红唇上。
敲门声响起。
童杹慌忙脱身,溜到沙发上坐下。她脸颊微红,右手按住胸口,在深呼吸。
秦榛抿嘴一笑,朝着门口大喊,“进来!”
胡思宛推门而进。她瞥见沙发上的童杹,微楞,继而微笑。
童杹望着她,羞赧地笑笑,便低头翻看手机。
秦榛已端坐在椅子上。
胡思宛抬眸看到秦榛脸上一派和煦,刚才还有些忐忑的心恢复了正常的跳动速度。
应该有好消息!
“胡总监,”秦榛语气和缓,手指在有节奏地敲击桌面,“庄旭的项目你们市场部要跟进,尽快做好市场调研,我们才能做出最后的决定。房磊的项目就不用再做了。不过,你让人事部通知他,让他明天上午再过来,有些问题我要和他再交流。把这个结果告诉吕总和余总。”
“好的,秦总。那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
秦榛点头。
胡思宛轻轻关上了办公室的门,转身看到不是什么时候已站到她背后的吕尚杰,差点吓一跳,低声说:“吕总,你怎么不出声?”
吕尚杰不语,拉着她的手臂来到自己办公室。余开华在沙发上坐着。
胡思宛急忙招呼:“余总,您好!”
余开华笑笑。
吕尚杰望着她:“怎么样?”
胡思宛粲然一笑,“是你们想要的结果。
“太好了。”吕尚杰释然地笑了。
“现在满意啦?”余开华抬眸注视着吕尚杰,“那个事情你要找机会和他说。”
吕尚杰点头。胡思宛却一脸疑惑。
余开华起身,抻了抻坐皱了的西服,“好了,心中大石落地,我也走啦!”
这个结果其实余开华已经隐隐感觉到了。秦榛不是那种一意孤行的人,即使童杹不出现,作为公司最大的股东,他不会冲动行事,一定会从公司利益出发,理智判断,做出对公司有利的决定。他心里担心的是秦榛和吕尚杰两人之间会因此产生什么嫌隙。毕竟两个人的性情不一样。兄弟这么多年,他不希望他们三个因为工作问题而闹矛盾。从前在部队的时候,他们之间也常有些冲突,但那些都不涉及利益,解决起来容易。现在不一样,大家的身份、思想都变了,而利益就是悬在每个人头上的一把刀,稍有不慎就会毁掉多年的兄弟情分。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余总,慢走!”胡思宛语气恭敬地说。语毕,转眸看着吕尚杰,“吕总,秦总让我们尽快考察庄旭的项目。”
“好,你尽快组织人员。记住,一定要认真细致。对了,那个房磊的项目他是怎么说的?”
“秦总让我通知他明天上午再过来一趟。”
“啊?”吕尚杰瞠目,难不成他想自己去帮助他?不会吧!
看到吕尚杰的表情,胡思宛也有些奇怪。但她知道,自己的工作就是做好分内的事情,其余的最好不要八卦。“吕总,那我出去了。”她望着吕尚杰说。
吕尚杰点头。
要不要现在打个电话问问,趁机坦白自己搬出童杹帮忙的事?可现在说好吗,会不会打扰他们的甜蜜?站在原地的吕尚杰一时左右摇摆。思忖了半晌,他开门出去,走到秦榛办公室,敲门。半天没有回应。
“他和童杹已经走啦!”余开华站在他背后说。
“这么快就走了?”吕尚杰转身看着余开华,眉头蹙着。
“人家小两口有事,刚和我打了招呼。”
“怎么没和我说一声?”吕尚杰话一出口就哑了,还能怎么啦,秦榛在生自己的气呗!难道自己之前的判断错误,只要涉及童杹,他都会不舒服?
看着吕尚杰眉头紧蹙的样子,余开华笑了,“别想那么多,他和童杹离开的时候,非常高兴。”
“真的?”
“不信,明天你自己问他。”
翌日,吕尚杰早早来到公司。他没有到自己办公室,直接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等秦榛。
先到的李曼为他端上茶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秦榛出现的时候,他霍地站起来,脸上堆笑,“我等你好久了!”
秦榛浅笑,吕尚杰心头一怔。他真的没有生气?
“有话说?”秦榛问。
“这不是很明显吗?”吕尚杰讪笑。
“走吧,去我办公室。”
吕尚杰跟在秦榛身后,来到了秦榛办公室。
“那个事情是我让童杹过来的,你不会生我的气吧?”吕胜杰一进门就问,眼眸里有点点不安。
“你办了一件好事我为什么要生气?”
“好事?”吕胜杰瞪眼,有些糊涂。
秦榛背靠桌子,唇边含笑,把童杹的提议告诉了他。
“是啊,我们怎么没有想到可以那样做。”吕胜杰一拍脑门,笑了,“所以,你今天上午要给房磊这个建议?”
“对,不管是否成功,也总是一条路,让他去试试。”
“这下好了,皆大欢喜!”
秦榛抬眸凝望窗外,嘴角扬起一道优美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