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去。
这是生命最基本、最卑微的要求,无论什么情况下,都应该对一条生命的求生欲给与仁慈的尊重。
然而在刀兵相向的两方,正义却只存在寒光凛凛的兵器里。如果是一个修真者,还得加上他的一身修为和交战时冷静的头脑。
真是在胡扯,不是吗?
既使是一个普通人,在激烈的体力对抗中心脏速率会达到平时的两倍以上;而对于修真者而言,交战时不仅体力被快速消耗,使用灵力对撞时大量信息的反馈也会让初学者头脑一滞。
要保持冷静,就像中年人和小十几岁的情人出轨,情迷火热之时还念念不忘自己的原配:虽然理论上是可以的,但实际操作起来却相当困难。
更何况平白无故在天平城被人偷袭,自有一份紧张凶险,肾上腺素大量分泌,急促的呼吸和体内疯狂鼓动的血液,怎么可能会进行冷静的思考呢?这个时候,大概唯一不会背叛你的,就是刻在肌肉里的记忆了。
狩猎或被狩猎,捕杀或被捕杀,只有在这个话题上,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才不会带来任何褒贬。
这一群背着打刀的忍者可以再在树干固定,居高临下,黎万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黎万越来越被动,在灌木茂密的森林里移动也越来越费力,裸露在外面的肌肤被不知名的杂草还是漫天呼啸的暗器切开了一道道口子,在这么拖下去就是慢性自杀。我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前面被一颗腐朽倒塌的树干拦住去路。黎万借此机会旋转跳起,短短一瞬的视野正好扑捉到他们在树林间像蜘蛛一样诡异敏捷的动作:
我明!
这些人,全是天阶以上吗?黎万的心里涌出了一丝绝望。一刹那威严的金光消失殆尽。在作战中维持我明带来的好处黎万很清楚,不过一是因为黎万交手的敌人大大超出自身等级,没法获得详尽的信息;二是因为黎万修行浅薄,算起来这不过是第三场战斗,需要把精力集中在更重要的地方,尽量不能分神,所以在通常的战斗中,黎万只是让我明一闪而过。
不过在对战中哪会有无用的信息呢?
既然这些人全都是天阶以上,按照扶桑的标准,也就是“上忍”,意味着这场战斗不能以杀伤敌人这一不切实的目标作为终结的手段。那么,眼下的出路只有两个:待在这里乞求支援并且等待援兵到来,或者逃回天平城--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在神道门口撒野。
黎万思绪电光火石般一转,落地以后张开双手凝出光盾,阻挡准时而来的手里剑。不过这次,飞来的暗器群里夹杂着两枚浑身上下蓝光充沛形状别致的暗器,黎万眉头一挑,直觉告诉他应该迅速躲避,可为时已晚---这把手里剑尖锐的破开了黎万的盾牌,在被汗水和泥土沾染的脏兮兮的胳膊上撕开了两个血淋淋的口子,而随后的手里剑更是直直的插入了黎万的身体:如果说刚刚他还是一只能在洞穴和黑影里靠着自己的灵活行动欺骗在天上盘旋的老鹰,以此来麻痹自己苟延残喘的兔子;那么现在,他不啻被一群野猫咬断了两条腿,只有半个身子慢慢的在石板地上拖行的小老鼠,在锋利的爪子的寒光下默默倒数自己的生命。
黎万现在的战斗经验,根本没有办法让他在一群老手的袭击里同时兼顾各处要害,他们光是站在不同的树上扔手里剑,就能把黎万逼入死地。更何况黎万现在身上负伤,身体的动作和刚才相比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即便如此,他们和黎万,一个也没停下身上的动作。
好在只是普通的匕首,插入也不深,黎万忍痛把他们从自己身体里拔了出来,完全没有顾忌扯动的伤口和因为身体剧烈运动从伤口喷出的鲜血。黎万把手放在伤口上,放出一点灵力来止住流血,效果聊胜于无;很快,平日红润的面孔也变得惨白,因为血液不足不仅仅是他的身体,连他的思绪也满了下来。不过悲惨的处境和有限的精力,已经分不出余力来让黎万感到紧张和恐惧,现在反而能内心沉静的思考自己的问题。
刚刚凝出的八卦图,已经是我最有效的防御了。自从知道黎万孤身落单无人驰援后,他们的攻势一波比一波猛烈,一波比一波放肆,这样的话别说发出求救信号,哪怕他们看到信号立刻前往,我也不能支撑足够的时间;如果想逃回天平城,青云引是我最后也是唯一的底牌了,我又不可能直接在一群比我高出一个大境界的人面前直接使用,他们还微风细雨的,我就已经把底裤都翻出来了,万一他们迅速找到办法反制,这仗接下来还怎么打?所以,现在只能自己想办法抗一抗局势了,即便不能逼他们露出破绽创造机会,也得把他们的本事抖搂抖搂。
如果每个人都能像三宫主那个岁数一样,情窦初开,“略施小计”就会吓得花容失色,那么,黎万毫无疑问会成为神道有史以来第一个在大街上裸奔的精英真传弟子。
如果我曾经修行什么功法,有一点木元亲和力,现在就可以催生树木形成堡垒······哪怕带一本秘籍也行,照本宣科临时抱佛脚,随便来一个什么初级防御法术,起码能防住剑雨,不至于让自己的行动如此被动。
黎万看到一颗盘根虬结的老树,树根裸露在外形成了一面扇形的屏障,心里一喜,强撑着身体迅速移动,正当他打算美美的靠在树上休息一会,却觉得背部有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这是······黎万皱紧眉头回忆着笑红尘的话“真传弟子下山应领的例”?里面山下用到的各色物品都有,黎万心里燃起一丝希望,既然准备的这么周全,想的面面俱到,那么,里面不仅有文事,还得有武备吧?对了!笑师姐刚在外面历练回来,一定会贴心的帮我准备好的!
只能这么赌了,不然也是等死。
树叶细细簌簌的声音像阴魂不散的魔鬼踏着碎步向自己迅速靠近。包里东西很多,自己又胡乱塞进去不少,里面顺序肯定乱了,此刻又不能一件件检查,该怎么办呢?
虽然扇面确实能抵挡身后大范围的攻击,不过他们一到面前形成包夹,就是瓮中捉鳖的局面。
他就像一支经验老到的蜘蛛在精心编织的网上按着宫格顺序前行,而猎物在网上本能的挣扎产生的振动成为最好追踪的源头--然而这个猎物不是那么肯听天由命,黎万将自己背上的包掷出,里面分门别类的各个小包裹散落在地,密集爆发的消息不得不让蜘蛛停下了脚步,凭借自己丰富的经验分辨真伪。林子里静了一会,显然他们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某种蓄意的攻击手段。就趁着这么一眨眼功夫,黎万一眼相中了带着剑标凌厉方正的一个小暗格,窜上去一个翻滚拿到手,林子里这时才噼噼啪啪的响起来,雷光闪烁的手里剑向自己飞来。黎万撕开封印,一丝神念涌入心领神会,一边闪避一边清点,里面是一只半球,一小截鞭炮和一张缩地符,三枚烟雾弹,和指节大小的一柄剑,跟刚刚它告诉自己的分毫不差。黎万先扔下小剑,顺手捡起一枚烟雾弹往地下一砸,立刻掀起半里的烟雾,黎万趁机点燃鞭炮,门派特制的求救信号立刻直冲九霄,只要看到这个信号,附近百里的散人正派便会赶过来支援。这种烟雾不仅能封闭五感,还能制造灵力波动混淆直觉,时效持续半天经久不散。
以为抓个吃草的,没想到我也是食肉的罢?黎万望着直窜入云的火箭冷笑道:还以为把笼子编好了,结果把自个填进去了吧?
似乎有些不对。黎万盯着在天空的火点,极力调整自己的视距来适应广袤惨白的天空。原本应该迅速爆开的烟火迟迟不爆,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掐住了脖子,狰狞扭曲了一会就从空中湮灭了。
·····怎么会?门派的求救信号竟然在半空中消失了?
几阵烈风扫过,烟雾退去,黎万的身形暴露无遗。
不知何时已有两人一前一后站定,默默举起了右臂,两人手臂上分别燃起红蓝光焰,一模一样的力道和能量,对着黎万直冲而来!好快!
青云引!
幸好暗示只有短短的三个字,多一个黎万都觉得自己已经身首异处了。在空中也没闲着,黎万点化缩地符,在符咒起效的这段时间内,黎万从这里移动到天平城,只需要或往常四分之三不到的时间。如果能连续使用青云引,便只是几个起落的事情了。
呼,就这样一口气跑回天平城,只消在门口大喊一声:神道易神峰真传在天平城郊遇袭!随后自然有人会追查下落,顺藤摸瓜,幕后主使和这些异国的忍者,有一个算一个,都跑不了!
这个人站在树顶盯着我干嘛?他的眼睛有些不对,不是正常人的那种,本来应该是漆黑的瞳仁,他的里面却有一些血色,似乎还能形成古怪的图案?这个形状······师父似乎讲过,叫做勾玉·····他身下的那棵树也开始模糊,像被孩童乱七八杂的涂抹色彩随后被揉烂了的一团纸,黎万不断眨眼想看的更清,那团斑斓的纸慢慢展开却形成一只漆黑的乌鸦,那个人就站在乌鸦上看自己······黎万懵懵懂懂似乎做着一个不清醒的梦,潜意识已渐渐觉不出异常,可平日里刻苦修炼的我明,偶尔坠入的意识空缺在精密连续的精神控制面前终于发挥出作用:这短暂的空缺像突然落入万丈深渊,黎万一下子惊醒起来,顺势进入我明挣脱幻术。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困在四面隔断形成红色的结界里,不知从哪里出现好几条的恶犬狠狠咬住了四肢,身上也被面前这个红发女子体内里伸出的金色锁链紧紧捆住,动弹不得。在这种情况下,若想强行使用青云引移动,效果怎么样不敢说,但自己肯定会身受重伤。
那名有着血色瞳孔的青年缓缓来到自己身前:
“安息吧。”
最后一句话,居然是纯正的华语,似乎故意让黎万听得懂。
黎万轻蔑一笑,他可没打算束手就擒。
置换!
那一柄小剑这可是天阶极品的宝物,据说做出这等“魔术”的人不久后就登入神阶--虽然被凝结成为剑形,但它本身跟攻击一点关系都没有,是使用“置换”的概念,将自己和这柄小剑对调,乃是存世不多,珍贵至极的逃生法宝。
黎万又来到了那棵古树下。使用缩地符并且身中幻术的这么一段时间,他们离天平城应该很近了吧?作为一只无力反抗、四处寻求庇护的猎物,你说都到家门口了我会不会想办法进去呢?离天平城这么近,你们还敢像刚刚那样唯恐他人不知吗?我不在城郊徘徊想办法,难道要违背常理舍近求远?你们侦查得到我吧,狗的鼻子可灵呢,这个回归森林正在远离天平城的人,会不会是诱饵呢?不,怎么想都不可能吧,难道我是疯了吗?在天平城里摁死你们跟摁死一只蚂蚁一样,甚至只要在别人肉眼可见的地方你们就得投鼠忌器,我这么跑的动机是什么?而且我既然能逃一次,还能不能逃第二次,第三次?你们即使想千里迢迢的过来追我,抓得住吗?今天这一出已经够胆大得了,再来一次别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我大概安全了。黎万来到一处峭壁,杂草丛生的岩峰间有清冽的山泉汩汩流淌。黎万洗了把脸,干裂渗血的嘴唇一接触清美的山泉带来的新鲜感让黎万活了过来,虽然很想直接躺在地上睡一觉,但身上发炎的伤口还没处理。黎万强撑着精神,刚要小心翼翼的揭开黏着衣服的伤口,突然听见森林里慢慢荡来气急败坏地怒吼:
“火遁·头刻苦!”
连天的火海顿时将森林淹没,黎万双手发动道法撑起护盾,身前脆弱的青光只是在漫天呼啸的火海中闪动了一下便立刻被吞噬殆尽。
黎万闭上双眼发动我明,我已经山穷水尽,无计可施了。我明至少不让烈焰烧灼肌肉的感觉那么疼,就让我临走的时候再带上一份尊严,在安详的表情中离开这个世界吧。
黎万闭上双眼等了很久。
怎么还没烧到我呢?黎万小心的睁开一条缝,肆虐的火焰近在咫尺,却被挡在身前小小的黄色结界外。黎万四处搜寻,却只见不远处一个身着白衣红裙的巫女,面对跪着的十几个忍者,正在竭力的解释什么。看着自己好奇的眼神,巫女暂停了和他们的对话,婷婷走到自己面前施礼问安,满怀歉意的解释,并帮助自己治疗身上的伤口。闻着眼前这位少女身上散发出来一种特有的把青艾和银叶混合在一起的香味,看了看手里握着的半球,黎万不无遗憾地笑了笑,随手把它放回包袱里。回去要告诉萧安,得把神念和武备包放在下山包袱外,单独成列。而这种有发动时间要求的道具,更应该放在使用说明的一开始而不是最后。似乎有什么不对,黎万想了想,赶紧掏出了剩下的两颗烟雾弹,连同那个半球一起,在自己身上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