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师父师娘后,阿生觉得自己像一只独飞的鸟,生死有命,自由在天。他行李不多,随身用品、几套换洗衣服、足够的银两和一把师父传下的长剑。利落叫人轻松潇洒,也叫人仿佛没有家。阿生也无所谓,本来就是出来漂泊闯荡的。
无缰的马,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只听风声。人生之一大难得,便是可以了无牵挂地随心所欲。所以尽管前途未知,有时候甚至心慌意乱,觉得孤单无助——人一旦脱了根,往往不知如何是好,如何都不是好——阿生依然很享受这种状态。
阿生这样一路东看看西转转,觉得哪有意思就往哪去,完了就又回到客栈,吃饭睡觉,或者一个人想想未来,回忆过去。辗转过几个村镇后,阿生心里渐渐生出一种无为的空虚感和罪恶感,他意识到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师父师娘如果知道了,必定逃不过一个爆栗一顿数落。可怎么办呢?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怎么做。杀人挣钱?还没有外人知道他是杀手,更没人知道他是杀手阿生。即便知道,没有中间人介绍,也难成事的。以前做的几票生意,都是师父暗中牵引,他只管动手,现在离了师父,他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阿生不禁自问,难道没有师父自己就什么都干不了吗?当然不!他要自己踩出一条路来。
阿生决定顺着官道往北走。他自小生长在南方,对这边的人情风俗大致熟悉,除了师父师娘和死去的小白菜,也没有让他留恋的人;而要开阔眼界,丰满阅历,就该去陌生的地方。何况“血刃”总坛设在南方,周围职业杀手遍布,想在这里单干立足,没那么容易。另一方面,这些天阿生在客栈见识了不少来自北方的各行各业的人,他们性情豪爽,高谈阔论不拘小节,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模样尤其让阿生觉得钦佩,到那样的地方与那样的人结交,实乃人生一大快事——冥冥中,阿生感觉到他的天地在北方。
离开桂花镇的第四天,阿生吃罢午饭继续赶路,刚走进一片竹林,天空中忽然传来隆隆的雷声。他抬头望了望,不自觉地跑起来,希望在雨落下之前找到一个躲避的地方。可惜天不遂人愿,才跑了半里路的光景,第一滴雨就落到了阿生鼻梁上,淅淅沥沥淅淅沥沥,很快全身都打湿了。阿生叹了口气,觉得倒霉,这是才换的一身干净衣服。他索性不跑了,提提裤腿,卷起长衫,随意地慢慢走着。从他身后陆续跑过一些人,经过阿生身边时都不约而同地撇头看他,带着诧异的目光。
一个中年人边跑边回过头对阿生喊道:“年轻人,下这么大的雨,你还不快点跑!”
阿生愣了愣,便跟着跑起来,没跑几步又停下了,继续慢慢走。放眼看去,前路雨雾茫茫,根本看不见有什么可以躲雨的地方。
“跑什么跑,反正都打湿了,大不了多淋一会儿,又不冷,跑那么快还溅一裤腿的泥。”阿生自言自语道。
当阿生走进一家由茅草竹竿搭起的茶店时,雨还没有停的迹象。先前跑过的那些人都在这儿,散坐于小桌边,他们已经打发掉在雨中奔跑时的慌乱和狼狈,此时或端或捧,手里都有一碗冒着热气的茶水。
避雨相逢即是缘,这个时候存在一种共患难的心理。在无事可做的情况下,即便是再内向谨慎的人,也可能不再淡漠,总会说点什么,或者专心听别人说点什么。
“小哥,我们真不知道你说的这个人,我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谁敢跟那些杀人越货的坏人打交道呀。”说话的是个扒拉着胸口的庄稼老汉,阿生走近茶店时正好听见这句。
老汉的话是向着一位白衣男子说的。阿生注意到,在座的茶客看似零落,却有一种明显的倾向性,即以这个与众不同的白衣男子为中心,自然靠拢,众星朝月一般,茶客们的目光也都落在白衣男子脸上。
那白衣男子听完老农的话,点点头,沉吟片刻才道:“既然这样,那就算了。不过还是谢谢老人家,也谢谢各位,今天大家的茶钱都算在我身上,我请客。如果有哪位朋友听说了这个人的消息,就请到长兴镇的丰源客栈告知小弟一声,这些天我都在那,我姓陆。当然,必有重谢!”说罢朝着众人一一拱手。茶客们客气地应和了一番,突然没有别的话可说,就各自喝起茶来。
“诶——这位小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怠慢了怠慢了,来来来,你坐这!”店家这才注意到站在门口湿漉漉的阿生,连忙引他坐下。白衣男子朝阿生看了一眼,目光相接,微微点头致意,然后跟忙活的店家招招手,示意阿生的茶钱也一并算在他账上。
阿生理理湿透的衣衫,在袖口处一拧,滴下几滴雨水,用力甩了甩,这才坐下,接过店家端来的大碗茶水轻轻喝起来。
雨越下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