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自觉是个悲哀的人。活到中年,总有摆脱不掉的荒芜感,过往与曾经稻草似的黑压压一片,掩了未来的路。若是独自一人,大可以一死百了,偏偏还背着一个家,有老母亲和两个半大的孩子等着他养。想死不能死,想活活不好,洪武无奈之下,终于秘密加入“血刃”,做了杀手。洪武安慰自己说,一身武功有了用处,日子不再窘迫了,挺好。
面儿上,洪武也是“杀手”,不过杀猪不杀人,一介屠户。在桂花镇南街街口,洪武摆了一个肉摊,每天吆喝着做买卖,镇上人唤他洪屠户,他乐呵呵地应。一个人的时候,他却焦躁而愤怒,只恨自己没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一口一口喝着闷酒。唯有看到两个孩子时,才觉得世事尚可原谅,生命总要继续下去。
在阿生的印象里,洪武声大气粗,忠厚仗义,做屠户多年自然沾染上不少市侩习气,会说流氓的话,是再普通不过的小贩。
“老子早就看破了,但看破之后还得活下去啊,不然老太婆和两个小崽子怎么办?”这是洪武的酒后之言,那时阿生还不知道他是个“血刃”杀手。
阿生问:“有钱和有肉的娘呢?”
“被老子一刀杀了!那婆娘觉得老子没能干,就跟一个过路的江湖客勾搭在一起,结果被老子逮个正着,你说该不该杀!”洪武油黑的大手在胸前比划着,脸上现出暴怒的表情,好像又回到了那天。事发后洪武就带着母亲孩子逃到阿生所在的桂花镇,重操旧业,做起了屠户。
“洪大哥会武功?”
洪武打着哈欠道:“会个屁的武功!老子又不是混江湖的。”洪武甩甩头,人清醒了几分。
“武功,武功算个屁!那个江湖客会武功,还不是被老子的杀猪刀给阉了。”
听到“阉”字,阿生不禁想起前几天与他争斗的那个杀手,莫三。听师父说,莫三在“十二银蛇”中排行第三,阴狠毒辣,以杀人为乐,有变态的倾向。莫三是个阉人。
抢杀的赌局中,阿生输给了莫三。
“小兄……兄……兄弟,从大清早你就一直跟着我,问这问那的,为……为个啥呀?”洪武说话开始迷糊,魁梧的身躯晃了晃,最后一歪,倒在床头呼呼睡起来。
“反正我不是来害你的。”阿生看看睡倒的洪武,转头盯着眼前如豆的灯,让思绪飞。
抢杀那一局,要说他输给莫三,是很勉强的,然而阿生心服口服。那晚,两人的剑几在同时递向目标人物,不同的是,莫三的剑从目标人物的后脑勺贯入,穿眉心而过,阿生的剑则刺进目标人物胸口,透背而出。
“穿胸不一定死,过眉心则必死无疑,这是江湖上约定俗成的规矩。”东方亮后来给阿生解释道,又问:“如果让你杀莫三,百招之内能不能得手?”
阿生摇头:“他身法诡异,出剑又快,我没有必胜的把握。”尤其那双眼睛,蛇一样吐着芯子,叫他没来由地慌。
东方亮冷哼一声,道:“这点自信都没有,将来要是遇到真正的强敌,你岂不是要吓得尿裤子?凭你现在的武功修为,无论对手是谁,在气势上绝对不能输。要拿出年轻人的刚猛之气,明白吗?你是我教出来的,‘剑煞孤星’也练到一定火候了,千万不能觉得自己不行!”
阿生低下头,不出声。
东方亮语气缓了缓:“徒弟,你要记住,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还贵在有自信之勇。你心思缜密,性子又坚韧,这些对一个杀手来说都是优点,如果能再多点自信和果敢,说话做事拿出男人的硬气和狠劲,就更好了。”
“我怕看到莫三的眼睛,打斗的时候每次跟他对眼,心里都慌得很。”阿生实话实说,也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东方亮道:“鹰锐、蛇毒、狼狠,莫三使的是‘十二银蛇’秘传的惑术,等你经事多了,自然就不会受影响了。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区区莫三算什么,我叫你硬气一点,是应对以后无常的世事。”
这话让阿生若有所思。见东方亮起身要走,阿生不禁好奇地问道:“师父,你和宁师叔当年是怎样的?”东方亮停住脚步,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阿生,却不置一言,开门走进夜里。
眼前的豆子忽然没了,思绪到此为止。
豆子再现时,屋子里多了一个人,睡下的洪武也不知何时站起了身——仿佛一直站着,在等。
宁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