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恭大步离开了,柳桢脸上血色全消,他瘫坐在了椅子上,眼中全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两名衙卫走入了内堂,两人脸上均是疑惑神色,柳桢懒懒的将手一挥,朝衙卫命令道:“你们去叫几个民夫将院中的无辜唐人埋葬了。”
两名衙卫点头,刚要离开,清冷的女声却是响在了门外。
“不必了,我自会让帮中的人好生殓葬他们。”
柳桢抬头,上官燕穿着宝蓝长袍,袖口绣有花团祥云,她的眉目间俱是一片冷意。上官燕坐在紫檀木椅上,将一方金印从袖中取出。金印落在了桌上,发出了啪的一声轻响,两名衙卫慌乱的退出了内堂。柳桢看着红印上篆刻的“武威”两字,他长叹数声,便是脱下了自己的官服。
上官燕冷冷说道:“柳桢,你既然知道他们是无辜的唐人,为何还要杀害他们?”
柳桢早已算到上官燕会有此问,他从袖中拿出了一份信递给了上官燕。上官燕打开信,面色不由得一冷,信上写着:柳桢启,本将军已抽调亲兵卫相助你,请自行处置狱中唐人,必要时,可杀之。”信的末尾,盖有将军印。
上官燕面上的冰冷未变,她冷冷问道:“是哪一位将军?”
柳桢用一只手摸着官袍道:“是刘怀远将军。”
上官燕将信紧紧握在手中,她轻咬下唇,漂亮的眉眼之间是一片凛然寒意。刘怀远将军是大唐少数不靠世袭荫封,而仅凭战功升至将军的武人,曾两次大败突厥,也是镇守西北边陲云州的重将。若信真是刘怀远将军所写,那么便可判定将军和红叶寺刺客案有重大关系。
上官燕秀眉紧蹙,柳桢又开口问道:“虎威卫副统领,不知道段北辰是……”
上官燕直接打断了柳桢的话,说道:“只是一面之缘而已。”
柳桢怪异的笑了笑,震耳的鼓声自前厅响起,柳桢和上官燕快步走入前厅,却是见一名穿着青布衫的干瘦老头正跪倒在地上,他的手里拿着一包草药。老头看到府尹走进,便是连忙磕头不止。
柳桢打着哈欠说道:“还有半个时辰就宵禁了,有什么案子明日再报,少一只鸡,丢一只狗,明日本官再为你处理。”柳桢见老头穿着寒酸,青布衫上有许多补丁,便是以为他不过是报的寻常的偷盗案,不想老头却是突然嚎啕大哭。
柳桢深感无奈,他皱眉说道:“老翁别哭了,有什么冤情,本官自会替你做主。”
老头抹去了脸上的眼泪,他慌忙说道:“我家主人一家七口连同三名护卫全部被杀了。”
柳桢脸色一白,而上官燕急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老头答道:“我家主人住翠隆坊,他是虎豹卫军头陈恭。”
柳桢骇得跌倒在地,他朝唐皇呈上的折子是红叶寺刺客案已破,倭人尽数伏杀。可现在陈恭奉唐皇旨意重查案子,却是惨死,这未免也太蹊跷了。
“虽然,院中的白云帮弟子身死无所谓,可陈恭乃是禁军四卫,虎威卫的军头,官阶三品,他若死,唐皇必然暴怒。自己因抓错倭人,已然是戴罪之身,若唐皇再加罪,岂不是连命都难以自保?”
想到这里,柳桢便是朝老头大吼道:“厅堂上岂容你这老儿胡言乱语,来人,将他抓起来。”
立刻有两名虎背熊腰的衙卫走入内堂,便要去抓老头,上官燕却是抽出了软剑,搁在了柳桢的脖子上。她冷冷道:“柳桢,还没去看你怎么知道他谎呈案情,还有,我不是瞎子。”
柳桢急令二名衙卫退下,上官燕清冷说道:“老翁,劳烦你带我去翠隆坊陈宅。”
上官燕和老头离开了,柳桢颓然的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他看着紫檀木桌上的宣纸微微出神,宣纸上的青云两字仍旧俊秀非凡,而墨迹早已干透。
柳桢长长叹息了一声,一名老仆人递着茶水走进,柳桢接过白瓷茶碗,轻抿了一口,便是急忙将茶水全泼在了地上。
柳桢急说道:“你不是我家仆人陈三,你是谁?”
老仆人身材瘦高,他面色蜡黄,表情僵硬,戴着一副人皮面具,眼瞳却是碧绿色的。
“老仆人”沙哑的说道:“柳府尹,你是如何知道我不是陈三的?”
柳桢答道:“茶泡的时间早了,味道不同。还有,我已经不是京兆府尹了,只是一名罪臣而已。”
面具人平静说道:“府尹,我可以让你官复原职。”
柳桢捋着胡子笑道:“我凭什么信你?”
面具人低声道:“我是东密教毒师的弟子。”
柳桢的手一僵,他缓慢的问道:“我信你,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面具人回应道:“柳府尹是聪明人,你只需帮我们运一批货出城便可。”
翠隆坊在靠近皇城的东北角,是长安达官贵人所居之地。上官燕从高达三丈的红木坊门走入,便是看到坊内的三家高宅朱漆大门紧闭着,显然是宅中主人不愿多生事端,而第四家前的院门虚掩,朱红色的大门上用黑墨写着两列梵文。上官燕推开院门,看着眼前的异象,便是彻底的怔住了。
院中九具无头尸体僵立在石板地面上,围成奇特的圆环形,而站圆环中间也有一具尸体,腰上悬有镶金腰刀,无疑便是陈恭。刺鼻的血腥味让人闻之欲吐,上官燕正要上前去查看陈恭的尸体,一只手却是突然拍在了她的肩上。
上官燕脸色一白,她扭头,却是看到了李莫和玄海。李莫身穿着大理寺官服,衣袍下摆破损,而他举着火把的右手背上有一道抓伤。李莫的脸色很是苍白虚弱,像是害了什么大病一般。而红叶寺住持玄海两道长长的白眉低垂,苍老的脸上满是悲天悯人之色。
上官燕吃惊的问道:住持,你怎么来了?
玄海将手上的佛珠转了一圈,念了一声佛号。他朝李莫轻轻颔首,李莫便是用火把点燃了一具尸体。上官燕阻止李莫不及,却是看到被火烧后的无头尸体却是突然诡异的四肢扭动,上官燕吃惊道:“怎么……怎么会是活的?”
玄海叹气说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上官燕疑惑的看向玄海,而在大火中燃烧的尸体,也直直的倒下。玄海继续说道:“门上的梵文来于东密教,是东密教的三凶咒,尸体若不焚毁,两日后便会完全复活作乱,危害到长安的百姓。”
李莫又要用火把去烧另一具尸体,上官燕却是拦下了他,冷冷说道:“你是大理寺少卿,有查案,掌刑狱之责,怎么,你也相信死人会复活这种把戏?”
李莫剑眉微挑道:“我相信玄海的话,也相信我的眼睛。”
李莫将火把丢向一具尸体,上官燕却是拔出软剑,将火把斩为了两截。玄海苦笑一声,摇头离开了。李莫双手各按着刀柄,冷冷开口道:“白云帮帮主上官燕,你刚刚也看到死人复活了,你阻拦我烧尸体是何意?”
上官燕从袖中取出武威卫印,她傲然说道:“我是虎威卫副统领,现在要做的是查清楚谁杀了陈恭一家,并取走了头颅。”
李莫依旧怒视着上官燕,却是慢慢的将手从刀柄上放下了。他缓缓开口道:“你虽是唐皇亲卫,我信不过你。”
“那你信谁?”
“段北辰。”
李莫离开了,而上官燕看着院中九具僵硬在地面的尸体,却是感到了一阵寒意。一声鼓响从皇城中传出,各处坊门和城门开始关闭。整个长安一百零八坊的坊灯都相继熄灭,雄城长安笼罩在了茫茫的黑暗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