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又下了一场雨,卢家家主卢立升离世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长安。一连两天,前来卢府祭奠的人络绎不绝,而卢琼也在灵堂下跪了两天,神色愈发的憔悴。
段北辰和李莫打扮成卢府的仆役,负责给前来吊丧的人倒水添茶,偶尔还要扶起晕倒的宾客。
“卢琼二小姐请节哀顺变。”穿着红绸衫的宾客,恭敬的给卢立升上了一柱香。香炉里的青烟袅袅,黑漆画着麒麟和祥鸟的棺椁占了大半房间。卢琼用手帕擦脸,红绸衫的宾客离开了,又有三四名宾客添香祭拜后,急步离开了,他们看都未看卢琼一眼,似乎像是躲避瘟病。
整个长安都在风传卢家被厉鬼所咒,卢家人将会一个接一个的死去。而与此同时,卢家开在长安的十几家典当铺也是鲜有人问足,豪门大族一夜之间便是如大厦倾颓,不复荣耀,不免让人唏嘘。
黑夜已至,卢琼点了一根红蜡,她慢慢的关上门。段北辰和李莫掀开黑布幔走到了卢琼面前,卢琼将手帕小心的折好放入袖中,李莫无奈道:“段北辰,他是不是识破了,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人要开棺看卢立升。”
段北辰看着摇晃不定的烛光,他轻轻开口道:“明日便要收敛下葬,今日是他最后的机会,他一定会来的。”
段北辰的话音刚落,院外便是响起了几声野狗的吠叫。段北辰和李莫,卢琼躲在了黑布幔后。很快,一个黑衣人轻轻推门走入了房中,他朝房间环视了一眼,见四下无人,便是快步走到了棺材旁,用力推开了盖在棺材上的木板,而后失声叫道:“空的。”
一把唐刀搁在了黑衣人的脖颈上,黑衣人惊骇的大叫道:“别……别杀我……是有人雇我来的。”
李莫将唐刀收入了鞘中,段北辰和卢琼从布幔后走出,卢琼轻蹙着眉,她摘下了黑衣人面上的黑巾,黑巾下是一张丑陋青色的怪脸,卢琼摇头道:“他的声音和面容都不是张丰。”
李莫疑惑道:“如果是他易容了呢?”
卢琼苦笑了一声,她从袖中拿出了手帕,手帕上绣有一只蝴蝶,而黑衣人看着蝴蝶,却是一脸迷茫之色。卢琼淡淡道:“这是张丰送我的,如果他真是张丰,他一定会认出这手帕的。”
李莫将唐刀收回了鞘中,黑衣人跪下用力朝李莫磕了一个响头,颤声道:“多谢官爷饶命,多谢官爷饶命。”
李莫不满的哼了一声,段北辰却是轻笑道:“他不会是张丰,卢立升说过,王福曾经打断了张丰的腿,可是他却不是瘸子。”
段北辰走到黑衣人面前,微笑问道:“雇你来看卢立升‘尸体’的人现在在何处,他长什么样子?”
黑衣人急说道:“他在陈恭的宅邸,柳叶眉,薄嘴唇,脸很清瘦。”
卢琼脸上出现了十分复杂的神色,先是狂喜而后失落,最后便是化为了迷惘。
段北辰不忍再看,他朝黑衣人说道:“你和我换下衣服。”
黑衣人急忙将身上的夜行衣脱下,段北辰和他换过衣衫后,他朝李莫说道:“走,我们去见张丰,我引开他的注意,你趁他还没催动红雀前,将他锁了。”
李莫点头,他和段北辰离开了,卢琼将手帕扔在了地上,她无力的瘫倒在地,换了段北辰青衫的黑衣人将卢琼扶起,声音沙哑的说道:“阿琼,你这又是何苦,他早就死了。”
卢琼抬头吃惊的看着黑衣人,美丽的脸上满是困惑。
“你怎么知道我的乳名,你究竟是谁?”
“我是你二伯,你忘了,小时候,我常常带你去逛瓦楼的,还给你买了一只鹦鹉。”
卢俊张嘴,他用手从舌头下勾出了一个一寸左右的竹管。他将竹管轻轻一吹,一只红雀便是扑棱着翅膀从院外飞到了他的肩头。
卢琼后退了一步,她吃惊的说道:“二伯,你不是得了瘟疫死了吗,我和我父亲还葬了你,你怎么……你怎么又活了?”
卢俊先是一愣,而后便是发出了一声狞笑,那笑容让卢琼不寒而栗。卢琼伸出一根手指去逗红雀,红雀轻轻的在他手上啄了一下,他寒声道:“那具满脸毒疮的尸体是张丰,他在死前让我用毒毁了他的脸,我是为了复仇,才活到了今天。”
卢琼一脸迷惘的看着卢俊,卢俊轻轻叹息道:“‘杀光卢家’是我答应张丰的,卢琼对不起了,如果你要恨,就恨你的父亲卢立升好了,是他逼我走上这一步的,也是他杀死了张丰。”
卢俊轻轻吹响竹管,竹管发出了鸟鸣一般的啾啾声。红雀飞在了卢琼的面前,它诡异的红眼直直盯上了卢琼。卢琼瞳孔猛地放大,整个身子便是突然僵住,而后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
“别……别杀我女儿。”
卢立升突然闯入了房中,他跪在了卢俊的脚下,用力磕头,很快,地上多出了一道血痕,他的额头上也满是鲜血。卢俊冷冷看着他,轻轻招手,红雀便是飞回了他的肩头,而卢琼也瘫倒在了地上,面色苍白如金纸一般。
卢琼看着跪在地上的可怜身影,她虚弱的开口问道:“父亲,告诉我,张丰究竟是如何死的?”
卢立升用手擦去额头上的鲜血,他重重叹息了一声,而后说道:“一年前,我见张丰平日里无所事事,只知侍弄花鸟,便让王福教训了他,不想王福将他的一条腿打折了,我怕事情传出去有损卢家的名声,便和你二伯邀请张丰去了百花楼喝酒,我让他说腿是自己不小心摔折的,与我卢家无关,却不想他竟敢借机讹诈我。”
卢琼的身子开始颤抖,她紧紧咬住了嘴唇,两只手由于握的太过用力,骨节泛出了白色。卢立升垂下头,不再说话。而卢俊却是突兀的大笑了一声,他背负着双手说道:“你说不下去了,我来替你说,你在酒杯中下了毒,张丰中毒倒地而死,你便是将他的尸体扔入了胭脂河中。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你让我不要将张丰被杀的事,告诉官府。我点头答应,可是你却不信。你让我也喝下了毒酒,还说会给我解药。我信了你,喝下了毒酒,可结果却被你推至楼下,也落入了胭脂河。我在河中飘荡了一天,被一老僧所救,他也救了张丰。”
卢俊狠狠的踢了卢立升一脚,目光变得无比阴鸷。他继续说道:“我中毒尚浅,只是面容被毁了,而张丰即便是老僧给了他解药,他也只剩下了一口气,他的全身皮肤都烂透了。他在死前最后和我说,‘卢立升一定会派人到河中打捞尸体,我的面和身体溃烂,已经是活不成了。你可将你的衣衫换给我,再将我扔入河中,他会以为死的便是你。’”
卢琼无奈苦笑道:“原来是这样,那日葬的是张丰,而不是你。可是那写着‘杀光卢家’的绢帛你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卢俊冷冷一笑道:“绢帛上的墨字的确是张丰写的,他在死前将两张绢帛交给了我,让我至少要为了复仇活下去。我本想报官,可新京兆府尹和你父交好,我也不想借别人的力量来灭了卢家。我在长安蛰伏了一年,没想到卢立升在府上养了十五名武功高强的家丁,就在我心灰意冷,想要上吊自杀时,却是遇上了这只红雀。它救了我,我也知道了它的能力,而后听闻卢立升要为你选婿,我便知道报仇的日子来了。”
卢俊哈哈大笑道:“红雀飞在了树上,它的眼在黑暗中会发出荧光,可怜刀疤男子和许清到死前,还以为红雀就是夜明珠,而后我又用红雀杀了卢瑶,王福,还有十五名家丁,你母亲,以及你父亲的三名小妾,现在整个卢家,就剩你和你父亲了,你们谁要先走一步?”
卢琼的面色一白,卢立升抱着卢俊的腿,激动的大喊道:“弟弟,我求你饶了我女儿,我只有她了,我只有她了。”
卢俊一脚踢开了卢立升,卢立升又朝他爬去。卢琼却是猛地起身,狠狠的吐出一口浓痰到了卢俊的脸上。她朝卢俊大骂道:“你是刽子手,你是屠夫,你死后要下阿鼻地狱。”
卢俊用手摸了摸他那张丑陋的脸,他疯狂的大笑道:“没错我就是屠夫,杀光卢家所有人的屠夫!”
红雀飞向了卢立升,卢立升看着红雀猩红的眼睛,他的目光变得极其呆滞,而后整个身子更是怪异的扭转,怔怔的看向了院中。
“卢立升,你来陪我好了。”
清冷的月光下,卢立升看到清瘦穿着白袍的张丰正拿着一柄长剑朝他走来,张丰高高的举起长剑,卢立升害怕的后退,却是见卢琼突然挡在了他的身前,鲜血飞溅在了卢立升脸上,卢立升绝望的叫了一声,双膝跪倒在了地上。
卢琼开始无助的大哭,卢立升身前的幻相消失,化为了七彩光片。
“女儿,爹对不起你。”
卢立升神智有了片刻清明,他猛地咬住了舌头。
卢立升咬舌自尽了,他在死时双手还是以一个古怪的姿态向前抓着。卢琼早已泣不成声,她拉开桌子抽屉,将一把剪刀狠狠的握在了手中。
“卢俊,我要杀了你!”
“你杀不了我,你只是卢家最后一只待宰的‘羔羊’。”
红雀扑棱着翅膀,飞向了卢琼,卢琼毫不犹豫的拿剪刀朝红雀刺去,几根红雀的羽毛落下,红雀在空中飞了半圈,便是狼狈落地,卢俊吃惊的喊道:“这不可能,你怎么会刺中它?”
卢琼也是愣了愣,卢俊趁机夺过了她手上的剪刀。
剪刀落地,两人开始争打,红雀飞在了棺材上,冷冷注视着卢琼和卢俊,就像是看着两只可怜的虫子一般。
陈恭的府邸早已荒废,只剩九间满是蛛网和尘灰的房间。段北辰和李莫每人拿着火把,各搜了四间,却是连鬼影都没有看到一分。只剩下了正中的一间房还没搜,李莫小声道:“只剩一间了。”
段北辰点头,他握紧睚眦剑剑柄,推开了房门,地上是一具尸体,段北辰拿火把一照,看到死者是管家王福,王福的死状极惨,肚子上有个可怕的伤口,肠子露在身体外。李莫忍不住干呕了一声,段北辰看到王福的右手半握,他开口道:“他好像是用短刀或者匕首,杀死了自己。”
李莫拿火把朝房间中其它地方看去,却是看到了桌子上刻着一个“卢”字,刻痕很深,显然,凶手对卢家是恨到了极点。李莫疑惑道:“那个毛贼为什么要骗我们?”
段北辰思考了片刻,而后突然大声道:“走,我知道答案了,根本就没有张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