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卖出21只剃须刀，晚上的例会，罗畅大大称赞了方宝一番，同时暗示田长贵的业绩做得不好。会议结束后，方宝向田长贵请教问题，他起先不理方宝，后来绕不过方宝一肚子虚心请教，颠三倒四地回答了一番，看他极力敷衍，方宝突然明白了。他才到赛普四天，就有超越田长贵的势头，他心里一定五味杂陈，领队能不能做下去还得看业绩，这一天他只卖了15套产品。他老实巴交，明明不高兴却要装着高兴，也挺为难他的。
不管田长贵对方宝什么态度，方宝都认为田长贵也是他的领队，毕竟带他干了几天，所以照例客客气气，礼数有加，也为了防止被人说刚做点成绩尾巴就翘上天了。
接下来两天，方宝依然保持着20套左右的成绩，心里很踏实，一天能挣七八十块，想着下月开支就能往家里寄钱了，出来这么久，都没打电话，不知道家里怎么样，圆圆乖不乖。
给家里化肥厂打电话，爹跑来接的，声音少有地透着埋怨：
“臭小子，你还知道往家里打电话，真急死人了！圆圆病了快半个月。”
“啊？”方宝的心一下子被提到嗓子眼，像被人卡住了脖子。
“上次圆圆淋雨感冒，吃点药退了烧，我们以为没事了。后来他又咳嗽，可厉害了，到医院一查说是肺炎，怪我们拖得太晚。他妈打电话知道这事就赶回来了，现在刚出院呢。阿蓉说你忙，你在那边真的很忙吗？”
“哦，我……我知道孩子病了，当时是准备跟阿蓉一起回去的，但是刚好公司有急事，就让她先回去了！”
“幸好她回来，我和你妈都吓得不轻，要是圆圆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说我们还活不活！”爹越说越激动，“儿子都病成这样了，当爹的连影子都见不着，有你这样的吗？”
“现在他好了没？”方宝急切地问道。
“好了，前天出院了。”爹重重叹了一口气，“唉，这次看病花了不少钱，听说有两三万块，这么多钱你们有的还了。”
“让您辛苦了。”方宝又内疚又难过。
“臭小子，真是没用！”语气中却没有责怪。
方宝低低地嗯了一声，“阿蓉呢？”
“阿蓉？她早回去了呀，你没看见吗？”老爹声音中带着疑惑。
“哦，这几天公司忙，我在宿舍住，没回去……”
“那你也好好干吧，借那么多钱，三万块，上哪儿找啊。那会儿阿蓉跪在地上求医生，我们也跪在地上求，可没钱就没人管。最后是阿蓉打电话借的钱——是给你打的吧……这孩子总算保住一条命了。你们也够背一阵了，还是得注意身体啊！”
“放心吧，爹。我们没事。”
“你可要多疼疼阿蓉，她怕我们太累，一个人在医院守了三天，我们不是怕下雨还要把地里的麦子收完吗？哎呀，孩子总算没事了，活蹦乱跳地回来了。可现在我真担心，你们什么时候能还上这笔债。”
方宝几乎呜咽地说：“爹，辛苦您了，是儿子没用，我会想办法赚钱的。我过几天再给您邮点钱，生病了要好好养。我不在您身边，圆圆就辛苦您照顾了。”一股热泪慢慢沁到嘴角，咸涩得他开不了口，赶紧挂断电话，泪水却在脸上恣意流淌。
三万块的债就像一座大山压在方宝心上，阿蓉替他出了儿子看病的钱，他有些感动，她毕竟还是圆圆的亲生母亲，她只是对他没有了期待，这也不能全怪她，的确是自己不好，没有本事养她和孩子。他躺在宿舍的床上，月光从窗外透进来，像稻田里念诗的阿蓉那散发光彩的脸，无论如何，他希望还有一天，能让她回心转意，让破镜重圆……但也有些不是滋味，自己的儿子竟然要别的男人养，有志气的男人绝不允许自己这样做，他决心必须向最高工资看齐，最短时间还清这笔债！
一年吃尽一辈子的苦，接下来也能享受这辈子的福，方宝成了拼命三郎：拼命学习，拼命走路，拼命推销。早上六点准时起床，匆忙洗漱后赶往公司参加早会，八点背上产品准时出发，无论刮风下雨，对所分配区域挨家挨户扫楼，登门拜访，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碰到的人。晚会对一整天的活动和收获进行简短的总结，看书学习，然后上床睡觉，通常就到十二点了。他觉得自己的感觉越来越好，这天晚会后，方宝对着办公室的镜子，不禁笑了。
“又在孤芳自赏呢？”不知何时，王新月像精灵一样出现在会议室。
“不是，正在检查笑容的饱和度，师父说过，推销员的仪容仪表很重要，迎客三分笑。”
“笑容还有饱和度？新鲜！第一次听说。”王新月朝镜子挤眉弄眼，怪腔怪调地rap，“魔镜魔镜告诉我，这么臭美为什么？天天对着镜子做鬼脸，到底是什么结果？”
“你才臭美呢，我在做正事。”
“喂，人家也说件正事，听说这几天有人陡然而富，过几天发工资，该兑现承诺了吧？”
“哦……是吃饭嘛？随便点。”方宝听到自己的肚子开始打鼓，每晚十点肚子准会叫起来。
王新月扑哧一笑：“那我点菜啦，肚子这么饿，先叫一个肯德基的全家桶。”
方宝会意，赶忙伸出双手围成一个圆形，捧着往桌上一放，“好啦，小姐您的全家桶齐啦！请慢用。”
“嗯，我还要吃麦当劳。”王新月拨弄着嘴唇想着。
方宝眼一眨，“这都可以啊？”双手托起，又往桌上一放，“麦当劳也有了。”
接着永和豆浆、云吞面、沙县小吃也搬到桌上，两人还嫌不过瘾，要了水煮鱼、宫爆鸡丁、香辣牛肉、熘肝尖、梅菜扣肉、烧鹅、大份卤水拼盘，加了肠粉、龟苓膏、鱼片粥、豉汁凤爪、啫喱糕，最后燕窝、鱼翅也端上来，鲍鱼也上桌了，凡他们能想到的吃食，通通搬上桌，他们吃得肚肥肠圆，拍着肚子直嚷嚷：
“撑死我了。”
“撑死我了。”
最后，他们还装模作样点了一个冰淇淋，一个大果盘，要最新鲜的提子和蛇果，还要芒果和荔枝。
果盘也扫光了，他们相视一笑。
“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方宝抹抹嘴，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
“你这么拼命，一切都会有的。”王新月说，“你是我看到的最拼命的推销员，单日成交量最多的就是你，现在还没人超过你。”
“我是被……逼上梁山，要不然，我不会这么拼命。”往事在方宝的脑海隐隐浮现。
“我看逼上梁山的，未必个个是好汉，比你来得早的人好多不如你。听经理说，公司要提领队，原来两个领队被抽调到东莞，你做得这么好，肯定能升领队。”王新月马尾巴一翘一翘，透着活泼。
“这个还不是我最关心的，我最关心的，是赶紧赚钱。”方宝想起了没交的住宿费，立刻闭嘴不说话。
“你的住宿费我给垫上了，不用那么紧张。”王新月似乎看懂了他的心思，她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百元钞票，“喏，这个算我借你的，发工资就还我哦。”
他脸上火辣辣的，“这怎么好？”
“我总不能看着你饿肚子干活。”她把钱塞到他手中，调皮地说，“我这是放高利贷，要还利息的。”说罢意味深长地看着方宝。
“谢谢，没这钱这几天我还真活不下去。”方宝接过钱，脸一阵阵发烧，心里却十分温暖。
“别谢我，多出货，想着怎么还钱给我就行。”
“你是怎么知道我没钱的？”方宝憋了半天才问。
“我会读心术。”她咯咯地笑起来，看到方宝一脸的懵懂，说，“我看你就是只鸽子。”
“鸽子？”
“因为鸽子总是咕咕叫啊。”
方宝觉得自己的脸上开始发烧，想打破这种尴尬，但心里却觉得她是个细心的女孩，人也很善良。他问道，“听说东莞要成立分公司，这次会抽调谁呢？”
“罗畅和辛未会抽调过去，上月的销售报表做出来了，上月冠军林静，你月底锋芒才露，马经理昨天和我商量了，领队是林静和你，罗大师也支持你。”
“名额确定了吗？”
“确定了。对，明天晚上宣布，你就静候佳音吧。”
“真的吗？简直不敢相信。”
“罗大师说你有那股子别人少有的锐气，你还没做足一个月，平均业绩超过林静了。”
“这么快升职，别人会不会不服呀？”方宝心里想着田长贵那张脸，也有点忐忑。
“推销员靠卖东西说话，卖得多就是本事。在赛普不努力，只是混日子，是当不了领队、经理的，你的成绩有目共睹，他们敢说什么？升官了一定要好好庆祝。”王新月的笑容让方宝不敢抬头。
“那当然。”
“你业绩突出，月底会有奖金的，你就等着领红包吧。”
“还有这事？我都不知道。”
“就知道卖东西，什么都入不了你的法眼。”她戳了一下方宝的肩，突然问，“你是怎么回事？”
“自己太笨，就得比别人用功，没办法。”方宝挠头笑笑。
“不是，我是问你，你的故事，可否告知一二呢？”王新月歪着头，充满好奇却又透着一丝害羞地看着方宝。看得出来，这个问题已经在她心里发酵很久了。
一直以来，方宝都对往事讳莫如深，不是所有的回忆都很甜蜜，他不愿意揭开尚未愈合的伤口给人看，但是此时此刻，他忽然有了倾诉的渴望。
只是，他出奇的平静，就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一个经历越丰富的人，一定也是越心如止水波澜不兴，没有什么可以惊扰他的宁静。他在叙述的过程中，也理解了阿蓉的心境。人总是要追求幸福生活的。而有尊严地活着，却需要意志力。
王新月听完，一言不发，她细心地检查了门窗，关掉电源，跟方宝一起离开会议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