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早料到太后此行的目的，但她如此干脆挑明地与我说，我的心还是抑制不住狂跳起来，这个女人，到底是叱咤大嵇朝前朝后多年的一国之母。
“是。”我故作泰然。
“如果你没忘记的话，你与哀家可是有过协议的：你此生只能用你长公主的身份呆在皇上身边，一生一世都不得自称抑或受封我大嵇嫔妃。哀家想，你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忘了吧。”她睨眼看向我，眼中精光熠熠。
“珞薇没忘。”我抬头，迎向她的目光，“珞薇并不在意任何名分，只是，我肚中的孩子却是需要的，他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不是吗，太后？”
“这很简单，你将他生下来，无论是男是女，哀家自然有办法给他应有的身份和地位，但你若想作我大嵇的皇后，哀家决计是不会同意的。”
“珞薇自知尚配不上皇后之位，但珞薇不明白，太后这般坚持，仅仅是因为皇上是我的皇叔，而我是大嵇的长公主？”
“这……”我看见她眼中闪过的一抹犹色，我猜对了，事情怕不是这么简单。
“珞薇若没记错，太后您还曾是先皇的弟媳……”
“住口，哀家与先皇的事，岂是你可以随意置喙的！”她脸上浮上羞怒。
关于先皇夺弟之妻纳入宫闱一事，是大嵇的一段后宫秘辛，也是大嵇无人敢提及的深讳。
四十年前，先皇出席其弟也就是如今已故的二皇爷轩辕枫的成亲之筵，与新娘也就是后来的皇后如今的皇太后殷氏偶然邂逅，遂对其一见倾心，拜堂礼未就，先皇就在众宾客面前携了殷氏扬长而去。隔日，十五岁的殷氏被册为后，一夜之间从弟媳摇身一变成了大嵇国母。数月后，轩辕枫染感风寒，不治而亡。
其事一度成为民间街巷津津乐道的话题，但因当年先皇动用了御前护军强制压下，才避免此事被进一步渲染流传。也因其波动巨大，被当时的史官如实记载了下来，收录在了大嵇宫闱秘辛里。
我也是数年前的某个下午，偷偷潜入藏史阁里，在成堆的史札里随乱翻阅而得知的。却不想，这段传闻轶事竟成了我今日得以反击皇太后的武器。
“珞薇唐突了。”
我听见太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然后眼神飘离，仿佛陷入到了数十年前的往事里。
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没来由地一阵落寞。
爱一个人难道有错吗，就因为身份的差距，世俗的眼光，伦理的限制，于是，我们就必须忍受着生离抑或死别，一辈子作最熟悉的陌生人？
“太后，珞薇请您成全我和皇上。”我在她脚下盈盈跪下。
“哎，哀家什么都可以退让，惟独此事哀家绝不会退让半步，不仅仅是因为你们的身份辈分，而是……”她突然止了声，直直地看向我，却终于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她起身走到我面前，将我从地上扶起，道：“哀家知道你是个守信的孩子，只要珞薇记得你与哀家当初的协定，这就够了，其他的，哀家也不多说。”
我本想华丽丽地昏倒过去，皇室中人，难道都是打太极的高手，迂来回去，我又回到了原点。
协定？哼，我想大笑。
我定定地看向上首的皇太后，笑得无比灿烂：“太后您觉得我们之间的协议还起效吗？巫蛊事件里，太后不会看不出我是遭污人陷害的吧，兰英不过是成了我的替罪羔羊罢了。珞薇虽然不知道真正的幕后黑手为何人，但，太后娘娘，珞薇没有忘记，那晚您其实是想顺手推舟，借机永远地除了珞薇吧，这样，今日也就不会有这让您头疼的状况发生，不是吗？”
“司徒珞薇你……”我看见她神色有了瞬间的慌乱，眼神也闪烁不安。我知道我说中了，本是带着些侥幸的心理，但得知结果真如自己想的一般，我内心涌起苦涩和愤怒。
皇太后，您果然够狠！
“还有太后娘娘，您可曾想过，若当日兰英没有出面为我顶罪，那时您除掉的不仅是我司徒珞薇，还有您轩辕皇室家的嫡亲血脉！”
皇太后瘫在了软椅上。
我有种得以泄愤的快感。
“太后，即便您对珞薇那般芥蒂，但我一直都谨记着与您的协定，以往如此，日后也会。所以，珞薇这一生一世都不会自称抑或受封大嵇嫔妃，即便是大嵇第一皇贵妃的品衔珞薇也不屑。”我高抬着下颚，缓缓道，“珞薇要的，从来不是任何的嫔妃之衔，我要的……是皇后之位。如此，珞薇也不算是忤逆了与您的约定。”
我笑看着她，倔强而骄傲。
“你是在与哀家玩文字游戏吗？”她一拳打在椅背上，大怒。
“如果太后您那般认为的话。”
“竟是哀家看错了你，不想原来你司徒珞薇是如此的灵牙利嘴。是，哀家老了，也管不了你们了。不过，司徒珞薇，竟然你坚持要做我大嵇的皇后，好，哀家希望你能记住今日你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还有你坚定不移的眼神，他日，别让哀家对你失望！”
“珞薇谨遵太后懿旨。”我款款一礼，笑得妩媚。
“回宫！”
春瑛从殿外走进，搀着太后往外而去。
“恭送太后娘娘。”
“司徒珞薇，那母仪天下的后位你真以为能坐得舒坦？那分明是一座噬人的坟墓，它最后会埋葬你的身，你的魂，你的全部。你若真决定要那后位，哀家希望你日后不要有一丝后悔，与皇上相互信任，扶持，包容，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共同进退。”
皇太后扔下最后一句，上了凤辇，去了。
我深深松了一口气，我知道，最难的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大嵇四十六年十月初。
我怀孕已经四月有余了，小腹渐渐隆起，四肢也有了明显的肿胀。太医李院判每日都会为我例行诊脉，然后开具一堆又一堆的补品中药吩咐宫人小心煎熬伺候我喝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