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发簪,本以为此生不会再见,没想到贫僧能在古稀之年再遇上一次。”
一个苍老的声音悠然传来。
梁若闻声一惊,下意识地匆忙收起簪子,回身看去:那老和尚身着白色袈裟,长髯鬓发已是花白,眼窝很深,双目却是异常有神。若说相貌,怕是不下古稀,而那精神又岂是凡尘。
梁若急忙站起身来,见那老僧的面容慈祥,心里的敌意立时弱了几分。只那老僧显然认得这枚发簪,不禁询问道:“金玉发簪?您认识这枚物件?”
老僧双手合十行了一礼,点头笑答道:“这枚金玉发簪,老僧而立之年曾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在龙隐寺出了家,本以为断了尘缘,便无缘再见,今日着实有些惊讶呢。”
梁若点点头,心道想必这老师父出家前也是个翩翩公子,若不然云姑娘所持发簪万万不可能和一个出家人染上关系的。
不待梁若出声,老僧又问道:“小施主可是受水榭之托而来?”
梁若不解其中关系,先怕说错了话。转念一想,此人既识得发簪,必然与水榭有着莫大的联系,正欲开口作答,心里又回想起隋先生的警示,毕竟人世险恶,便转言压低了声音问道:“未请教老师父名讳。”
老僧先是一愣,随即从梁若稚嫩的脸上获得了答案,于是哈哈大笑,抚了抚胡须,道:“贫僧法号了缘。若小施主此物正是要给住持师弟,那便随贫僧来吧。”
梁若心中一愣,但那老僧的声音似乎具备无可抗拒的吸引力,竟让他心如止水。加之此人自称是了尘大师的师兄,自然很容易让人信服了。
于是跟随了缘和尚的步伐,便上了台阶进了山门。
山中寺庙比院墙外更加静谧,山林小道中诵经之音隐隐于耳,空气中隐约存在的雅香更让梁若心思平静。只那老僧似是走了一条小道,相比先前大道的平坦宽敞,小道稍显崎岖,走起来自然更加费力。
老僧虽是年过古稀,但步伐轻盈更胜少年,这不知不觉便已走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就连梁若都觉得小腿略有酸胀。
“老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梁若的语气已听得出些许急促。
“一处安静的地方。”老僧的语调依旧水波不惊。
梁若心中略有狐疑,可疑心刚起,又随寺庙里随处可见的宁静消于心头。
“水榭现在的当家可是云水瑶那丫头?”
老僧突然冒出的问句让梁若一惊,稍作思索立时明白了老僧说的那个人大概是谁,“噢,老师父说的可是云姑娘?”
老僧笑道:“哈哈,没错。贫僧都忽略了世人大多不知道这个名讳了。”
“云姐本名原来叫作云水瑶?这么多年都没听她提起过。”梁若摸摸脑袋,心想这个名字和心中的云姐还真是有些出入,不觉自顾自笑了笑。
老僧又道:“哦?小施主和云姑娘关系很近?”
“噢,在下幼年父母死于战乱,后来机缘巧合认识了云姐。多亏了云姐收留,若不然怕是早就进宫为奴了吧。”
老僧回过头来打量了一番身后这个小伙子,似有所思。梁若意识到老僧驻足,抬头看了眼,无意间发现那老僧似是微微一笑,很是慈祥却不明所指。
老僧指指前方,和蔼地道:“前面就到了。”
梁若点点头,紧跟老僧步伐。
目的地是个略显陈旧的院子,地势已然不低。院子四周树木繁茂,只得看见龙隐寺制高点的佛塔半身。院子相比于整座龙银色更显陈旧,整体看来俨然是个世外桃源。
整座院子里也只有三间单层建筑,中间那个建筑里陈放着许多灵位。这些灵位都用红布盖着,灵位前,层次不齐的红色蜡烛正燃烧着,红色蜡油顺着烛壁时不时地滑落。
白袍老僧招呼梁若在供奉灵位的建筑隔壁的房间里坐下。房间虽显陈旧,却很整洁。四块垫子两两分列木质矮桌两侧,因为年代已久,每一块垫子上都有明显下凹的痕迹。
梁若向老僧回礼后便拘谨地坐下,随后老僧盘坐在梁若正对面,提壶为梁若沏了一杯茶。
沏茶时,了缘交代了尘此时正有要事,现在此处休息片刻,随后便会赶来。随后,老僧递上紫砂茶杯,梁若急忙双手接过,连连到谢后方才一饮而尽。
老僧满意地点点头,询问道:“云水瑶这丫头可还好?”
梁若有些莫名,但也大方地回答,称云姐平日里无人敢欺,就是脾气大了点,对他说话刻薄了些。
老僧开怀大笑,继续道:“恕老僧眼拙,小施主约莫要成年了吧?”
梁若道:“老师父见笑了,后生今年已年满十七,若说成年倒也不为过,只不过弱冠之礼还得等上几年。”
老僧点点头,道:“方才石阶一千九百廿六阶,见小施主似有些疲累。哦,请允老僧冒昧了,小施主可是从未习武啊?”
梁若不好意思地笑笑,答曰:“见笑了。身在水榭之中,平日里只管跑腿打杂,恰逢乱世,这习武......嘿嘿,后生自问不是天才,万不能无师自通啊。”
老僧点点头,又为梁若沏满一杯。爬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让那小子觉得这老僧很是和善。
梁若对老僧沏茶的动作俯身致意,心里不禁想起隋先生不久前也对他提到过有关习武的话题,难免多思考了一番。乱世习武,至少求个自保,旁人问起原本也实属正常。毕竟前些年数国交锋不断,平民枉死于战乱的情形数不胜数。
只不过梁若出身平介,父母去世后不久便因云姑娘进了水榭。水榭甚至算是天底下最安宁的地方,当然也不可能要求云姑娘给他寻个武学师父来。
此时,梁若想得更多的,不过是已在水榭打杂小十年,平日里都是歌舞升平灯红酒绿,一睡一醒便朦朦胧胧地过去了,换作以往虚度光阴也不过偶然追悔片刻。今日里连续被提到这个话题,追悔之意前所未有,不过最让梁若无奈地是,这些破事,无可言说。
看着面前的老者,梁若的笑容很是牵强。嘴角细微的抽动了缘和尚看在眼里,随后指指茶杯,奉劝再饮一杯。
老者微笑着道:“不知小施主如何看待习武之事呢?”
梁若闻言一愣,这一句话着实让他一时没了想法。但看面前那老者并无任何戏谑之意,不免心中又多想了几分。
在龙隐寺习武?这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转念又想,一时间一道坎便横在了心头:“老前辈,此话怎讲?”
毕竟武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功力更需日积月累。了缘岂能不知面前这少年的心思?
“哈哈哈......小施主,五十方才知天命,你何需妄自菲薄呢?”
了缘的话瞬间点燃了梁若的情绪。好男儿本就志在四方,眼下了缘的言谈之中无不透露着无限的可能性。龙隐寺百年武学积淀足够称为天下一绝了,若能得机会拜师门下,哪怕只几招几式的修炼方法,那也足够让梁若心满意足了。
“前辈言下之意是......”梁若凑近了身子,声音压得很低,然兴奋之意不难辨别。
老僧含笑抚摸着胡须,沟壑般的皱纹下的笑容难以琢磨其中深意。老僧从怀中摸出一物,缓缓推至梁若面前,食指中指合并在那物件上敲了敲,随后手掌摊开,示意这是给他的。
梁若的目光反复来回于这物件与对面的老僧之间。这之中,梁若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切和那位身在水榭朝夕相处了数年的云水瑶有着莫大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