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声声冲天起,笑语阵阵随墙鄙。
本是午夜宵禁时,满城欢歌锣鼓戏。
这就是顺德六年的立秋之夜,自从夜幕降临,整个都城洛阳,都沉浸在狂欢的气氛当中。
为何?
是为了庆祝今年的丰收吗?
显然不是的,近几年天公作美,年年风调雨顺,丰收显然不足以成为庆祝的理由。。
可这又是为何呢?
这时日,又不是除夕、过年的,整个洛阳府,又是为什么会解除宵禁,任由百姓寻欢作乐呢?
那是因为啊,北边那场输了几十年的战争,今年打赢了!
而且这次的胜利,可不仅仅是以往那种小打小闹的小胜,而是能够彻底扭转两国攻守姿态的大捷!
此役,柔然右单于所部全灭,生擒右单于本人,斩首一万五千,俘虏七万,缴获兵器铠甲、牛羊牲畜不计其数,算是彻底灭亡了柔然第二大部族——鬼禽部。
鬼禽,在柔然语里是山脚下的意思,而中原人在音译鬼禽部的名字时,因为充满了对柔然人的仇恨和蔑视,所以才用了这两个带有侮辱性的字词。
不过这也不是对鬼禽部的优待,因为柔然的其他大部族,也没逃过中原人口头上的践踏,纷纷被冠上了鬼鬼祟祟的名字。
比如说:犬蛇、嫡乞、寇流、长虫、白狗……
战场上一直被压着打,就在嘴巴上占占便宜,堂堂一个王朝的朝廷,就像是大街上被人揍了,当面不敢还手,只能在背地里骂他“没爹教的野畜生”一样,图个心里痛快,也算是中原人的一大特色。
不过今年的情形却有些不太一样,今年北面的大捷,可不是文人嘴里吹出来的盛世景象,而是武将们确确实实,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胜利。
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到皇宫门口去看看,那里高悬着的囚笼里,其中一个,装着的就是鬼禽部的首领,柔然的右单于——兀杜。
一个屠戮过万千中原人的刽子手!
平日里不可接近十步之内的宫墙,在这大喜的日子,也都解除了禁制,允许百姓靠近。以至于数不清的老老少少,全都围拢在高高的宫墙下,指指点点的围观着一字排开的几十个高挂的囚笼。
挤在人群里的百姓,互相攀谈着,聊起这些折磨了他们几十年的北方蛮族,有的欣喜,有的气恼,有的泪流满面,也有的如释重负。
唯一相同的是,几乎每一个路过的百姓,都想将手里能摸到的一切东西,砸向几步外的囚笼。
囚笼里的柔然人避无可避,只能忍受着石头、菜叶、粪便、臭鸡蛋的洗礼,懦弱的开始低声哭泣,暴躁的仍在破口大骂,唯独身上都叠了厚厚一层污秽的右单于,却安静的坐在囚笼里,不动如松。
盘腿、闭眼、双手下垂,如同死人一般一动不动的兀杜,似乎已经超然物外,任何被砸在身上的东西,都不能引起他的一丝波动。反倒是他囚笼前面负责守卫的禁军,却早已受不了无妄之灾,早早的驻着长枪,躲到了一旁。
突然间,三声炮响从宫墙上传来,惊得墙外的百姓,都纷纷的停下了手里的东西,不由得侧耳倾听。
“陛下有旨:开宴!”
“陛下有旨:开宴!”
“陛下有旨:开宴!”
……
一个重复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那是內侍们正在传达皇帝陛下的圣旨。
这次的庆功宴,规模宏达,那宏伟高大的皇宫,平日里议个事,上个朝虽然显得空空荡荡,但是今日晚宴上宴请的可是北疆归来的功臣,不仅生性爽朗,而且人数众多,光是几个大厅,那是断然坐不下的。
所以,官位高、军功大的,就能坐在泉台宫里一睹当今圣上的龙颜,官位稍次、军功不足的,就只能待在偏殿里欣赏歌舞,而那些官卑功末的,就只能被安排在露天的广场上,喝酒吃肉。
索性的是,天公作美,今夜的天气甚好,月朗星稀之下,华灯初上过后,所有人都能有个美好的记忆。要不然遇上了刮风下雨什么的,那可就真的是功有大功,宴无好宴了。
开宴的圣旨已经下达,众人齐呼了三声“万岁”过后,庆功宴,也就正式开始了。
广场上的微末之流,早就被桌上的山珍海味馋的直流口水,谢恩过后,全都迫不及待的拿出了百分的功夫,开始了喝酒、抢食,生怕自己没抓到最肥美的那一块。
“真是一帮丘八!”广场边的台阶上,负责外场宴会的一个內侍太监总领,看到这翻恶狗扑食的场景,不由得撇着嘴鄙夷的说道。
“呵呵呵……”一个有些尖利的笑声突然响起,那是负责偏殿的內侍太监总领,走到了他的身边,“邱公公此言差矣,下面的可都是这次庆功宴的主角,乃是此次大捷的功臣,英雄一般的人物,可不是普通丘八能比得了的!”
“狗肉上不了席!”姓邱的公公虽然知道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但是心底依旧充满了鄙夷之心,“唐公公,你说说看,堂堂皇宫,天子居所,大宴之上,却如此形象,难道他们就不知道一丁点儿的礼仪么?”
“呵呵呵……”唐姓的內侍又捂着嘴笑了起来,“知礼?知礼的那几位,可都在正殿里坐着,邱公公要是喜欢,可以去那边伺候着……
可就您这品级……恐怕还不够格呀!
哈哈哈……”
说罢,唐姓內侍便扭着不存在的腰,嘴里哼着谁也听不懂的小调,愉快的走下了石阶。
“姓唐的……”
邱內侍一阵气急,正准备破口大骂,却突然瞟见了唐內侍随步飘摇的衣襟下摆,那里绣着的,是一圈兀自挣扎着的艾草。
“得意什么,你这么神气,却依旧比杂家,低了整整一级!”
衣襟一抖,脚步一抬,心里有了些平衡的邱內侍,昂首挺胸的沿着大殿的屋檐,开始闲庭信步起来。眼角的余光过处,自己的衣襟上那曾经备受嫌弃的牵牛花,此刻也显得格外的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