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定计
在通往京师的官道上,一行数十骑在向京师方向飞奔而来。马上之人青一色的白衣孝服,一看便是到京师奔丧的。
此时,天色已晚,一行人乘马奔跑甚急,几乎到了县府馆驿勒不住马缰。一行人还没等下马,驿丞率几人跑过来骂道:“混帐东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胆敢穿这身衣服来下榻?不要狗命了?”
为首那人飞身下马,取出腰牌迎面一晃,吓得驿丞急忙跪伏于地,连连叩头求饶。那人也不理会,径直率进入馆驿,大刺刺地坐到柜台上。驿丞浑身哆嗦着跪爬在进去,不敢仰视。
却原来驿丞看那腰牌上分明写着“浙江巡抚许”五个大字。他一个小小的驿丞,竟张嘴骂堂堂的地方大员,不用问何故,都是夷灭九族之罪,让驿丞如何不怕?
这儿人便是平定倭患,扫灭乱匪,红极一时的浙江巡抚兼总兵许无悔。只因突然接到兵部尚书许佑惠病故任上的消息,这儿才携带着妻子一路急着赶回京师奔丧。许无悔本来不是许佑惠的亲生之子,但许佑惠却是许无悔在朝中的最大靠山,闻听此讯,他焉能不急?回京师奔丧的同时,也想入京之后再寻一靠山。
许无悔大人大量,哪儿会和一个小小的驿丞一般见识,挥了挥手道:“不知者不怪,你起来吧。记住,对任何人不许说我在这儿住。赶快给我们准备几间上房,好生看管马匹,再准备点儿稀饭送到房中就可以了。”突然又加一句道:“饭菜不必繁琐,越快越好。”
驿丞如奉赫令,连忙叩了几个头,下去吩咐属下打理去了。许无悔便携柯文若住进上房。
由于一路奔波,柯文若明显有些吃不住劲儿了,懒洋洋地倒在床上道:“许佑惠又不是你的亲生父亲,用的着这么拼命奔吗?”
许无悔道:“许大人曾有恩于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能不急着赶去?”
柯文若笑道:“你算了吧。这儿话你唬别人还行,却唬不了我。当年刘铁春父女对你也有恩,你不是照样亲自踏平了大苍山,并且把刘铁春的人头砍下,悬在城头示众吗?”
许无悔心中不悦,却也不敢得罪她,笑道:“你总揭我的底。实不相瞒,许大人病故,我在朝廷的靠山也就没了,我是借奔丧之名,想再找个靠山。”
柯文若道:“你不说我也早猜到了。其实你这儿纯属多余。我也不瞒你,这儿些年,我爹爹一直惦念着兵部尚书之位,现在许佑惠即然病故,我父亲极有可能接任兵部尚书,这儿不是现成的大靠山吗?”
许无悔叹息道:“但愿如此。”
柯文若不悦道:“怎么?难道你不相信我爹爹会接任兵部尚书吗?”
她这儿么一问,许无悔还真的不好回答。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听到有人敲门,心中暗喜,双指手放到唇边“吁”了一声,走过去将门打开。却原来驿丞派人来送晚饭。驿丞滑稽可笑,须发皆白。许无悔暗皱眉头:这儿的县令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馆驿中居然还有这儿么老的驿丞。但这儿里并不由他辖制,也不便理会别省的事儿,只好忍了。
驿丞一言不发,送罢饭便退了出去,许无悔本来想忍,却不料那驿丞竟敢连句话都不说,躲着自己的目光退出去,顿时勃然大怒,两、三步跟了出来,指着那驿丞破口大骂,那驿丞也不回头,急急忙忙一溜烟地跑了。
柯文若道:“你一个堂堂巡抚大人,与一个小小的驿丞生发那么大脾气干什么?”
许无悔也觉失态,一旦把小事闹大,他就是想不暴露身份也不行了。只好强自忍住,关门走到桌前,端起碗来,凑嘴边,因心事重重,又将碗放了回去。
柯文若笑道:“大人有大量,为了些许小事就别再生气了。当心气坏身子不值。”
许无悔听她这儿样一说,更加没了胃口,也懒得向她解释,赌气一推碗道:“我现在没有胃口。”转身去床上和衣而卧。
柯文若撇了撇嘴,就着咸菜将一大碗稀饭一口气吞下,刚放下碗筷,抹了把嘴,便觉腹中刀绞般痛,沉吟着捂着肚子摊在椅子上。
许无悔只道她是装的,也不理她。不过片刻,柯文若便痛得满头大汗,呻吟不止。许无悔也不理她,仍在想着朝堂之事,直到柯文若摊倒地下,僵硬的四肢无意中将桌椅推翻才意识到不妙,急忙起身过来一看,不由面色惊变,只见倒在地下的柯文若脸色铁青,双目上翻,七窍流出黑紫色血液,一看便是中剧毒身亡之状。蓦一抬头,见两条毒蛇悬于棚上,正向他吐着血红色的蛇信,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急拔剑手中,一剑斩下蛇头,边大喊有刺客,边从窗户跃了出去。双脚还没落地,便觉一股金风扑面而来,百忙中不及细想,宝剑向外一封,身躯急使一个千金坠,身子硬生生地坠落地下。这儿才看清楚,刚才袭击他的正是刘翠翠。刘翠翠的身后还站立三人,他只认一人,其中一人便是丐帮帮主岳少府,另两人神情古怪,其中一人竟是送饭的滑稽可笑的老驿丞。
此刻,驿馆已乱成一团,跟随许无悔进京的几十人各持兵刃冲杀出来,将四人围在中央。许无悔冷笑道:“就凭你们也想行刺本大人?”
刘翠翠亦冷笑道:“今日我就要杀了你这狼心狗肺的卑鄙小人。”
说罢,舞刀纵身来杀许无悔,两边早有人抢步过来,举枪分心就刺,刘翠翠挥刀一封,使足了十层内力,本想一举震折那人手中长枪,谁料这人武功竟是不弱,身子仅仅略微一晃,反将刘翠翠手臂震得隐隐发麻,手中宝刀也险些脱手。
却原来许无悔袭杀了刘铁春,自知刘翠翠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早就为这一天做准备,一直在四处重金聘请武林高手做随扈,这使枪人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四平枪高手邱九公,带本门师兄弟近十人投在了许无悔的帐下。
瓦三妹一阵怪笑,蓦地欺身过来,双臂箕张,十指如钩抓向许无悔。好一个四平枪高手邱九公,虽然仍在和刘翠翠恶战,竟然能分出神来,突然回手刺向瓦三妹背心。瓦三妹听风辩形,也不回头,回手一抓,正抓到枪杆之上,五根长指甲如五条软鞭抽来,惊骇得邱九公急忙撒手扔枪,跃过一旁。只这一阻,瓦三妹身形也慢了一点儿,另五根长指甲突然竖起,仍抓向许无悔前胸。许无悔忙挥剑一封,哪儿知瓦三妹竟的长指甲有灵性一般,忽地一转,又抓向许无悔的脸。许无悔急向后跃,但还是晚了一步,被指甲扫在脸上,顿时脸上出现五道红红的划痕,火辣辣的痛入骨髓。
许无悔往脸上摸了一把,拿到眼前一看,手上粘了一大片血迹,不禁勃然大怒道:“别放走了刺客,杀死一人者重赏千金。”
瓦难求哈哈一笑道:“怎么?你们想倚多为胜吗?我也来凑凑热闹。”双手怀中一摸,取出两条眼镜毒蛇,双手拎着蛇尾,竟然以双蛇作武器,诸武林高手虽都见多识广,却也从没见过以活物作武器的,不禁骇然。各持兵刃环立,一时竟谁也不敢轻易上前。
武林中人以去失武器为奇耻大辱,往往宁可性命不要,也不肯丢了武器。邱九公一向自负,在同门师兄弟中也是佼佼者,却不料今天仅一招便被人夺去了武器。颜面扫地,几乎无地自容。从一名师弟手中夺下一条枪直取瓦三妹。
瓦三妹冷笑道:“你找死。”也不见她移动脚步,鬼魅一般又来夺邱九公手中武器。
邱九公大怒,心想:我要你知道知道我四平枪的厉害。不躲反将手中枪送了过来,被瓦三妹抓个正着。瓦三妹双臂用力一震,一股巨大热流传来,烫得邱九公几乎捏拿不住枪柄,这儿才知道瓦三妹的功力远在自己之上,幸喜邱九公在枪上侵淫了十数年的功夫,早已将手中枪练到出神入化之境界,百忙中双臂一贯力,竟以枪作棒,划了个半个圆弧,拦腰扫向瓦三妹。
常年道,枪怕圆,棍怕直。瓦三妹武功虽远在邱九公之上,也不由“咦”了一声,急忙撒手变招,虽躲过了邱九公这一招,也显得颇为狼狈。
其实瓦三妹本来是不用躲邱九公这儿一招的,以她的武功而论,她只要拼得受邱九公一枪杆,就能再次夺下邱九公手中枪的,而邱九公这一枪杆最多也只能让她痛上一时半刻。但她这儿些年一直在野人谷和瓦难求呕气,别说与别人过招比武了,就是连江湖也从未涉足过,应变能力奇差,竟然错过大好机会。邱九公却招式老辣,江湖经验丰富,便再也不敢莽撞,舞动手中长枪以精巧招法相敌,瓦三妹一时竟也奈何他不得。
那边刘翠翠三人也早被许无悔所率高手围住撕杀,本来刘翠翠以为这次许无悔带得人少,足可以一鼓杀了许无悔夫妻,却不料许无悔这回所率得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虽说是人少,四人却他无法立刻得手。
正在僵持不下之际,外面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冲出上千官军捕快将馆驿团团围住,却原来恶斗惊动了本县县令,听说有人胆敢在他的县城公然斗殴,盛怒之下,把城中仅有的千余官兵也调了过来。
许无悔一看大喜,连声叱令道:“赶快把刺客给我拿下。死活不论。”
县令勃然大怒,大骂道:“大胆狂徒,竟敢在本县公然斗殴,还大言不渐地指使本县,侍本县将你们全部拿下问罪,看你还敢不敢口出狂言?”
许无悔亦大怒,骂道:“瞎眼东西,见到本巡抚竟敢这么说话,不想要狗命了?”
县令一惊,借月光仔细看,却不认得许无悔,但听许无悔口气甚大,也不敢放肆了,口气顿时软了下来,忙问道:“敢问大人尊姓?”
许无悔取出腰牌道:“我乃浙江巡抚许无悔。”
县令吓得连忙过来跪拜请罪。许无悔收了腰牌道:“还不赶快帮着捉拿刺客?”县令一醒,忙指挥官军围杀上来。
刘翠翠暗自叹息,这儿次又眼看着刺杀许无悔的大好时机消失了,当下不敢恋战,急与岳少府会合一处,招呼瓦氏兄妹赶快撤。
瓦氏兄妹正打得过隐,哪儿里肯走?刘翠翠、岳少府虽冲出重围,回头一看瓦氏兄妹仍在厮杀,不敢先走,只好返身又冲杀进来。
瓦难求道:“你们俩儿干什么去了?”
岳少府道:“这儿里不易久留,赶快趁天色没亮时走。”
瓦难求道:“你说什么?走?还没杀了许无悔这狗官走什么走?”
刘翠翠道:“今天暂时饶过他的狗命。”
瓦难求道:“你们说饶就饶,说杀就杀吗?我不走,我还没杀过隐呢?”
二人知道瓦难求不可理喻,只有瓦三妹能治了他,便双双抢到瓦三妹的身边。瓦三妹脾气古怪暴躁,却对新收一双儿女的话言听计从,便大声喊瓦难求。瓦难求听到妹妹喊他,这儿才悻悻地赶来汇合。
本来以四人的武功,要想冲出重围刺杀许无悔虽然不易,但要抽身自保却并非难事儿。怎奈让瓦氏兄妹这么一耽误功夫,四人之意图已被许无悔所知晓,许无悔当即令官军退到一箭之地之外,只要四人一想逃走,便乱箭射回。
刘翠翠、岳少府大惊,唯恐箭上有毒,不敢硬闯,忙与瓦氏兄妹退进驿馆。邱九公等人知道四人武功高强,亦不敢追杀。许无悔便令人将驿馆团团围住。
瓦难求大怒道:“你们有本事进来和我大战三百回合,乱放弓箭算什么英雄好汉?”骂一回,喊骂一回,却哪儿有人理他?
瓦三妹怒道:“你喊什么喊?能不能把嘴闭上?”
瓦难求嚅嚅道:“这儿怎么怪我?打得好好的,他们却赖皮。”
岳少府竖起两指在嘴边“吁”了一声。
瓦难求也竖起两指在嘴边“吁”了一声道:“这儿是干什么?”
岳少府也不理他,侧耳细听。这时刘翠翠、瓦三妹也听到外面有响动,急忙将头探出窗外,只见官兵正忙着往这边抱干柴,不禁大惊失色。瓦难求也跟着探过头来,搔了搔头皮道:“他们这儿是干什么?”
瓦三妹没好气地道:“他们怕你冷。”
瓦难求道:“我冷不冷他们怎么知道?再说我也不冷啊。”
岳少府四下环视,见官兵严阵以待,难有可乘之机,心中不免焦虑,又见许无悔正在近处指挥,计上心头道:“许无悔不安好心,是要放火烧死我们,我们必需要设法在官兵放火前杀出去。”
瓦难求大喜道:“好好好。”便扒着窗户要向外冲杀。官军见状,万箭齐发,晓得瓦难求躲闪得快,还是有一支箭射到头顶发髻上。瓦难求大怒道:“你们想射死我?老子和你们拼了。”双手一按窗户,又要往外闯。
岳少府忙一把拉住瓦难求道:“这儿么出去,只能送死。我看许无悔在近处指挥,我设法先冲杀出去,引来官兵,你们再乘机杀出,便能突围。”
刘翠翠道:“这儿太危险了,我不同意。”
岳少府道:“现在没时间了,等官兵放火就来不及了。”
瓦难求笑道:“你们说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岳少府道:“我们被官兵所围,必需尽快设法杀了过去。”
瓦难求道:“想杀出去还不简单,还用费得了这么多事?”
瓦三妹道:“你说什么大话?”
瓦难求负手道:“这儿怎么叫说大话?我只要把我的宝贝叫来,杀出去还不容易。”
瓦三妹怒道:“你的宝贝都在野人谷呐,你去野人谷叫去吧。”
瓦难求道:“三妹,这儿你就不知道了吧,只要附近有毒蛇毒蝎我就能把它们招来。我这儿“毒王”二字难道是白叫得吗?”
岳少府大喜道:“舅舅有这儿本事,还不赶快把蛇蝎招来?”
瓦难求大为得意,盘膝坐下,默运玄功,吹起悠扬绵长口哨。
不一时,果然便有附近无数蛇蝎陆续赶到,邱九公等人大惊,却不知为何蛇蝎见了人竟然不跑?正在惊疑,口哨声突然一变,诸蛇蝎毒物兽性大发,竟向官军发起进攻。官军大惊失色,纷纷躲闪,几乎不成阵形。刘翠翠、岳少府大喜,急忙拉起瓦氏兄妹,乘机跃出馆驿,杀出重围,等许无悔整顿好官军,追之已来不及了。
许无悔勃然大怒,把气全撒到县令身上,不分青红皂白地大骂了县令一通。县令心中有气,却也不敢发作。
胡乱骂了一通,许无悔自己也觉过奋,毕竟县令并不归他辖制。挥了挥手,令县令退下。县令刚走几步,又被他叫了回来,叮嘱这事不要让外人知道。
县令道:“难道大人就让刺客逍遥法外吗?”
许无悔反问道:“你认为刺客还会回来吗?”
县令也不知道许无悔到底想些什么,但听他口气,似乎不愿意让自己过问此事,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乐得省心,拱手告退。
此时,天色见亮,许无悔回到卧室,看了眼柯文若的尸身,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感。自从两人结婚以来,柯文若事事逞强,全不把他放在眼里,整天以他的恩人自居,全不记得当年要将自己擒住向朝廷邀功请赏之事,这儿时想来也觉心寒,若不是为了前程,自己又怎能娶了这蛇蝎女人呢?
但一一现在这儿一切终于结束了。
以后他再也不用面对这儿蛇蝎女人了。
本来这儿对他来说应该是件好事,但坐下来仔细一想,却怎么也高兴起来。因为柯文若死得太不是时候了。他现在的羽翼还算不上丰满,然而就在这儿个时候,他在朝中最得力的靠山却病故了。如今柯文若一亡,柯乙己这个靠山也便同时失去了。
想到柯乙己,心中猛地又吃一惊,此番进京不可能见不到柯乙己,见面之后怎么说?柯乙己会相信他的女儿是让刘翠翠毒死的吗?不,不会。许无悔比任何人都清楚,柯乙己绝不会相信的。从现在起,柯乙己不但不会是他的靠山,而且还极有可能成为他的政敌。
想到此处,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柯文若之死决不能让柯乙己知道,至少现在决不能让柯乙己知道。
许无悔做事一向果断,想罢便急把邱九公等人叫来。邱九公等人见夫人被毒杀,吓得连忙向许无悔请罪。许无悔挥手作罢,便吩咐这事谁也不许泄露出去,留下两人,买了一口楠木棺材,令其重金雇人送回浙江。随即像什么事没发生一样,照旧进京奔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