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丽？——程勇定了定神，发现她并不是王小丽。她虽然和王小丽很相似，但她的脸要清瘦一些。
“你是王小丽妹妹吧？”程勇揣测着。
女孩儿打量着程勇：“是的。我叫王小玲——你是姐姐的朋友程勇？”
程勇点点头，他觉得王小丽的妹妹像对自己几乎没有陌生感。他马上急急地说：“我就是程勇！——你姐姐呢？她还好吧？”
女孩儿这时面露忧色：“我听我姐说起过你。——她刚从医院回来没几天。身体很差，这会儿在睡觉呢。”
程勇恨不能一下冲到王小丽跟前。但这里又不能放肆。于是只好憋着。
他彻底明白了，王小丽说的是实话。
一股浓浓的忏悔，从程勇的心底涌起。他瞧不起自己，为什么自己这么爱的人都还信不过呢！程勇啊程勇你还是人吗？你小子现在知道吧王小丽的没有骗你啊！
程勇着急地说：“她怎么后来不接我的电话呢？”
王小玲看了一眼寝室门，示意程勇说话小声些。程勇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闭了嘴。用手指着门外，要王小玲到外面去聊。
王小丽的母亲这时对程勇说：“你还没吃午饭吧？”
程勇小声说：“吃过了——在镇上吃的。”他开始往门外挪步。
王小丽母亲又问：“你去冲个凉吧。把衣服换下来我给你洗洗。”
程勇用手一摸，自己的身上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干了。——这里就是比镇上凉快些啊！
他用话回道：“阿姨，不用了。晚上我再洗澡，衣服嘛，我自己洗就是。”
王小丽的母亲不再坚持。
王小玲搬出了竹椅，放在隔着那棵杏树不远的地方。
王小丽的母亲又忙着给猪弄吃的去了。
刚坐下来，程勇的问话就迫不及待地冒了出来：“你姐姐后来怎么不接我的电话了呢？”
王小玲看着远处徐徐移动的云影，不慌不急地告诉他：“你知道吗，姐姐说要是她开始醒着，她可能一个电话都不会接你的。”
程勇愣了一下。他想起来了，第一个电话正是王小玲接的。
“为什么呢？”程勇看着王小玲的眼睛。
王小玲幽幽地说：“姐姐说，她不想连累你。她不想让你分担她的痛苦。”
程勇的心里，有什么声音怦然爆裂。他几乎不能自已，低了头，捂住脸，久久不说一句。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可眼里还是浸了泪。他有些不好意思，赶紧用纸巾擦了擦了脸。
“医生说，只要医治及时，还是能治的。可就是治疗费．．．．．．”好一阵没说话的王小玲开了口。
程勇似乎醒了过来：“你爸就是这个原因让她出院的？——对了，你爸——叔叔还在外地打工吗？”
王小玲眼里露出惊讶：“谁告诉你这些的？因为我姐生病，我爸也回来了。——这会儿在山地里侍弄烟叶。”
程勇：“你姐出院的时候我知道。”
王小玲脸上是无奈的表情。
程勇这时决然地说：“别担心。钱我来想办法。——我一定要治好你姐姐的病！”
王小玲的眼里闪过一丝欣慰的神情。
就在这时，程勇和王小玲的身后，出现了两个人的声音：一个是王小丽，一个是老头——咦，这不是刚才在半路遇到的那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吗？程勇听见王小丽和他打招呼称他伯伯，似乎明白了什么。
王小丽揉着惺忪的眼睛，头发有些蓬乱，她拖着瘦瘦的身体，站在门口。她的目光燃着一团由小到大的热火，静静地注视着程勇。
程勇愣了几秒钟，迎了过去：“小丽，你睡好了？大伯，你的家在．．．．．．”
王小玲愣了一下：“怎么——你认识我伯父啊？”
程勇：“就是刚才来的路上认识的。”
王小丽伯父：“哈哈，是的，我们就是半路上认识的。我的家就在近处。——果真是小丽的朋友！”
王小丽的母亲在门口和伯父打招呼。
王小玲手抓了一捧瓜子花生给伯父。
伯父接了一边吃，一边又给大家聊了几句，然后背着行李，朝隔着不足十米远的一间土墙房走去。
王小丽定定地看着程勇，差不多半分钟，这才说：“你怎么来了？”
程勇没心没肺地笑了：“我怎么不能来！——你好狠心呀，电话也不接我的。”
王小丽不解释，平静地说了两个字：“傻瓜！”
程勇扶着王小丽坐到刚才自己坐的竹椅上，又抢在王小玲的前面回屋里搬了一张，挨在王小玲的身边，坐了下来。
王小玲跟他们聊了一会儿，知趣地进了寝室。
程勇的心，此时看着平静，实际却象一片波涛汹涌的汪洋大海。他爱怜地看着病恹恹的爱人，心疼得不行。他想亲亲她，想抚摸她，可是眼下，他只能拉拉王小丽的手。他动弹不得。
“跟我回城吧。我想办法給你治病。”程勇和王小丽轻声交流着。
王小丽摇摇头：“不了。”
程勇：“怎么不呢？——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好一阵，王小丽才说：“这么多钱，你怎么找啊？”
程勇坚持着：“只要你跟我回去。——我就是卖了老爸给我买的房子，也要给你治病。”
王小丽又摇摇头：“算了吧。且不说你，就说你老爸那头，能不能作通工作还是个问题。”
程勇不想退让：“那一头我有信心。”
王小丽：“别这样。——别这样。”
两人僵持着。
一道清风吹过，人的脸上感到异常的凉爽。空气中，瀑布的声音凸显了出来。
程勇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去看看你们这里的瀑布吧！”他对王小丽说。
王小丽说：“这瀑布我们小时候看多了。”
“太美了！我想去看看。——走吧，我扶着你。你也要适当活动活动才好。”
程勇的理由像是说服了王小丽。
她要强地来了一句：“我能走。——你当我马上就快死了吗？”
程勇笑着制止她：“别死呀活的。——我可不想让你死。——我不是一片好意吗？”
王小玲从屋里走了出来：“你们要去哪里？”
程勇心旌摇荡：“去看瀑布！——一块儿去看吧。”
王小玲用犹豫的眼神看着姐姐。王小丽自然地说了句：“走吧。”
和王小丽母亲打过招呼，三个人就出发了。——程勇自己也感到奇怪，坐了几个小时的车，爬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居然一点没有疲倦的感觉。
三人一路说着走着，一路赏着翠林山花，耳边的瀑布声越来越大。瀑布声由细雨声音演变成哗哗的暴雨声，约莫十多分钟，他们转过一道山梁，一道巨大的瀑布出现在面前，与之相伴的，是瀑布的轰鸣声。空中，一层薄薄的水雾一浪一浪涌过来，让人的脸上凉爽而湿漉漉的。
这里隔着瀑布数二三十米远。他们下了一道坡。一个小巧的亭子出现在面前。
亭子一面靠墙。程勇发现这个亭子正是欣赏瀑布的好地方。阳光下，瀑布就象一幅动态的白绸，不断闪动。瀑布下端，是一个幽深的潭。潭水绿得发蓝。从上坠下的水流，激起一层淡色的水烟。流水在潭里翻滚旋转，最后流经他们的脚下，再向山外流去。
三人没有说话。——最受震撼的还是程勇。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亲身接触如此宏大壮阔的风景。
他拿出手机，“啪啪啪”拍了几十张照片。
这时，程勇留意到，靠墙的一面，居然还摆着一个小型菩萨。程勇辨不出这是如来佛还是太上老君。神像的前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香炉。香炉里积满香灰。
王小玲告诉他：“这里也是当地的人用来祈祷的场所。”
程勇眼睛一亮：“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小丽，以前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王小丽不紧不慢地说：“告诉你什么呀？”
程勇：“这瀑布！这亭子。”
王小丽笑了一下，说：“我又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山水。”
程勇争辩道：“怎么不喜欢！——要是身边有吉他的话，我还可以高歌一曲呢！”
王小玲问道：“哥，你真会弹吉他？”
王小丽像是瞬间恢复了活力，大着声：“你就听他吹吧。”
程勇嚷嚷道：“我吹？我还得过奖呢！”
说完，程勇旁若无人地用粤语唱起了黄家驹的《喜欢你》。
他的歌声虽大，但瀑布声更大。
王小丽开起了玩笑：“你要和瀑布比嗓音大吗？”
王小玲一听，憋不住，笑出声来。
“嘿嘿嘿！”程勇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王小丽则是抿着嘴，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又像是在欣赏程勇和妹妹的笑。
观赏尽兴，三人爬上那道坡，开始回走。
一条云带，渐渐地被另一条灰色的云带淹没。
王小玲象一只轻快的燕子，唱起《阳光总在风雨后》飘在前面。王小丽和程勇在后，边聊边走。
王小玲的身影一时消失在林间。程勇猛地抱住王小丽，如饥似渴地一阵猛亲。王小丽猝不及防，在程勇的拥吻中，感受到一阵幸福的颤栗。顺应着程勇的嘴唇，两只手抱住程勇的颈子，她几乎快意窒息了。
一声鸟叫，一只山楂鸟从他们眼前飞过。
程勇终于松开了她。两人喘着粗气。
“那是什么鸟？”程勇心里的热火还为燃尽。
“山楂鸟。”王小丽的胸脯还在起伏。
王小玲的歌声已经听不见了。程勇扶着柔弱的王小丽边聊边走。
“小丽，当你关了手机，不接我的电话的时候，你知道我的感受吗？”程勇轻声地问。
王小丽不说话。
“我那时真的快急疯了。你知道吗？”
“我能猜到。”王小丽这时接了话。
程勇：“你知道吗？我的心里有多痛苦吗？”
王小丽：“我的心里也一样。”
程勇：“小丽，你知道当时我一方面为你的病着急；另一方面又担心．．．．．．”
王小丽咬了咬嘴唇：“你担心什么？”
程勇：“我甚至担心你的生病是一个离开我的借口。”
王小丽用手抚摸了一下程勇的颈子：“想到哪里去了！——可能吗？——难道你一点不明白我的想法吗？”
程勇：“明白。我知道你不想连累我。——可我就是害怕你离开我呀！”
王小丽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似喃喃自语地说：
“只有一种情况下我会离开你。”
程勇睁大了眼睛：“哪一种情况？”
“我死了。”
尽管王小丽说得很轻很轻，但程勇的心里立刻激起万丈巨浪。他一下抱紧王小丽，口气急促地说：“别这样说！小丽。——我绝不会让你死的，知道吗？——我不会准许，知道吗？”
王小丽也感受到了程勇的真诚。她陷入了一种幸福的眩晕之中。
不知不觉，程勇和王小丽已经到了自家的门外。
银杏树下的牛悠闲躺在地上，不时用尾巴驱逐着飞舞的苍蝇。
王小玲坐在地坝边剥着蒜瓣。程勇开着玩笑说：“小妹，你会飞呀！”
王小玲浅浅笑了一下。但很快，程勇看见王小玲的表情有些变化。她眼睛看看屋里，又看看程勇。她没有说话看，只是静静地剥着蒜瓣。
程勇不知道原因。当他的目光扫到屋里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身穿蓝色建筑工装的男人，这个人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正盯着电视荧屏。荧屏上正播放一则诈骗新闻。
程勇正想问问小丽的时候，王小丽已经开口了：
“爸爸，你回来了！”
看电视的男人转过了头。程勇发现被王小丽称作“爸爸”的男人大约四十多岁，脸上虽然已经有了浅浅的皱纹，也有了眼袋，但脸上棱角分明，眼睛和鼻子部分与王小丽王小玲相近，但整张脸并不给人女人的感觉。加之他下巴的一撮胡须，更让人觉得他是一个要强的男人。
男人用深邃莫测的语气应了一声，他用程勇不知所措的眼神看了看程勇，目光又回到王小丽脸上，这才说：“怎么只让你妈妈一个人干活呢？——你的身体不好就不要到处跑嘛！”
程勇意识到，他和这个男人之间的篱墙已经被不知不觉地垒了起来。
程勇小心翼翼地问候道：“叔叔，不怪王小丽，都怪我！——是我让小丽、小玲去看瀑布的。”
王小丽父亲看了程勇一眼，淡淡地说：“你是程勇吗？——先进屋吧。”
王小丽进了厨房帮母亲；程勇则仿佛一个孤独的士兵奔赴战场。
王小丽的父亲的目光还在电视上。他没有说话。
电视里的节目还继续。程勇一句都没听进去。他战战兢兢地走到跟前，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干巴巴地落座到一张凳子上，感到浑身不自在。他觉得自己好像是颤颤巍巍地站到了一个随时可能喷发岩浆的活火山口。
程勇暗暗地骂自己没出息。他的手触到了口袋里的烟。他摸了出来，恭恭敬敬地递了一支给王小丽的父亲。并把打燃的火机递了过去。
“这会儿不抽。”王小丽的父亲将烟卷别在了右耳朵上。
程勇只好点燃了自己的烟。他使劲地吸了一口，又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借此机会让自己调整一下不畅的呼吸。
“叔叔，刚才我到的时候没有看见你。”程勇没有话找话。
王小丽的父亲的目光还在电视上：“我在烟叶地里干活。”
“叔叔，我听小丽说你是在外地打工。这次多久回来的呢？”
王小丽父亲：“打什么工啊，就是搞建筑！——我刚修好手机就接到王小丽生病的消息。立马就往回走。”他转过脸，看了程勇一眼。仿佛要强化自己说过的话。
厨房里飘出一股浓烈的炖肉香。
“叔叔，你们搞建筑待遇应该还是不错吧？”程勇又问。
王小丽父亲：“哎呀，就那样。一个月有时一半的时间没事做。对了，你们是纺织厂吧？”
王小丽父亲开始转变角色，主动问话。电视法律节目已近尾声，主持人正在总结如何防止诈骗的妙方。
程勇不明白王小丽父亲的用意，只好如实说：“要看工种。小丽在医院里要好一些，我在库房里作库管就只有两三千。”
王小丽和王小玲从堂屋里穿梭着。不是将做好的菜肴端上桌，就是将什么东西拿进厨房。
法律节目终于完了。王小丽的父亲这才点燃那支右耳朵上的烟。
“喝茶！”他不冷不热地对程勇说。然后从椅子里站起来，踱步到了门口。“要下雨了。”
程勇一看门口那一方天色，果然，有浓重的灰黑正在集结。
“小玲，一会儿叫你伯父也来吃晚饭。”
“呃！——”端着一碗炒腊肉的王小玲脆生生地应了一句。
王小丽的父亲走出了门口，到了地坝一端，解下杏树下的牛，将它关进了紧挨猪圈的牛圈。
程勇无心看电视，走出门口，站在地坝。看远山心事重重的流云匆匆西去。空中一丝丝凉风袭来，程勇感到了一种只有早春时才会有的凉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