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一落，王阳明倒是一惊，反应了一会儿才终于又问，“当真？！”
“大人信我便是。”
王阳明捋胡须的动作一顿，淡淡地道：“你去安排。”
“是，大人。”
柳元洲被请进来时，不免有些纳罕。若是放在前几日，王阳明怕是会先派出个小厮来与他推阻一番，今日可倒十分痛快，莫不是有蹊跷？
他跟随管家进了正厅后，王阳明已然摆好一桌酒菜，似是一早便要等他过来似得。
柳元洲俯身要去行礼，王阳明却上前将他扶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诶，你我怎么说也算是亲戚，免了吧。”
“下官不敢。”柳元洲淡淡地开口，目光略过那一桌酒菜时，心里也有了些警惕。
看来，他是惹得狗急跳墙了，习惯沉稳狠辣的王阳明竟也要开始对他用这‘鸿门宴’了。
既是如此，自然也无甚好遮掩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
思及此，柳元洲反倒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桌前。
席间两人寒暄不停，酒过三巡后，柳元洲面上已浮现了一层醉意，借着一股酒劲儿同王阳明道：“王大人素来身居高位，定然是已经过够了这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吧。”
王阳明喝酒的动作一顿，朗声笑了起来，“是啊，老夫如今也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告老还乡，过着如当年陶先生那般‘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只可惜啊，老夫身上的担子……”他说着，一副无奈的模样，拍了拍肩头，苦大仇深地道：“太重。”
柳元洲举杯的动作一顿，心中不免有些鄙夷，强忍着没发作出来，应承道：“是了，您委实辛苦。”
“既是如此，老夫自然也不盼着手下的人整日给老夫带来什么烦心的事，柳大人年少得志，自然无比聪慧，也不必老夫多说了吧？”
柳元洲端着酒杯，踉跄起身，走到门口时，突然将手中的酒水倒在了地上。
在这场合，做出这等丧气的敬故人之礼，委实让人有些不悦。
王阳明也不免沉下了脸，嘴角不悦地抿着。
柳元洲回身看他，摇了摇头，脸上虽有些醉意，可严重却是一副清明的模样，“那可不行啊，王大人，这被你害死的人可都在天上看着呢，若是本官当真应了你，他们今晚怕是不能让本官安睡了。”
他话音一落，王阳明眯了眯眼，“呵呵，老夫可听不懂柳大人的话中之意啊。”
柳元洲摇摇头，一副无奈地模样，“无妨，无妨，既然有人喜欢‘装糊涂’，那本官奉陪到底便是了。”
“哦，对了。”柳元洲又提着酒盏缓步走到桌前，自顾自地为自己斟了杯酒，轻声道：“大人如此坦荡，实为下官表率，来，下官再敬一杯给大人！”
王阳明这些年来做惯了这一品大员，再加之家族世代功勋累累，哪里容得下旁人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旁敲侧击。
他眉目间也散了些许阴鸷，大手狠狠地拍向酒桌，一字一句地道：“柳元洲，本官一而再
再而三的给你脸面，你莫要不识好歹！”
“呵呵，大人，别气啊，气大伤身。”柳元洲依旧一副淡然的模样，只是眼里尽是讽刺和戏谑之意。
“你！！”
王阳明怒极，脸色涨得通红，声音狠戾的吓人，“你以为老夫当真不敢杀你，是么？”
“王大人位高权重，捏死我岂不是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么？只是，下官若是当真死在了这里，大人怕是也免不了被旁人诟病吧，所以，大人不会杀我，只是想给我些教训罢了。”
他话音一落，王阳明不免有些惊愕，“既然如此，你还敢单枪匹马的过来？！”
柳元洲没理会他的话，自顾自地道：“王大人，若是您的祖上在天有灵，看到自己的子孙后代如今成了这般模样，当真不知要作何感想了，若是您当真还想给王家留些青史上的一席之地，便就此收手。”
王阳明眯了眯眼，“呵呵，老夫既然已迈出这深渊，便已无回头之路了，若是当真要悔过，怕是也要到了黄泉之路了。”
柳元洲叹息一声，半晌才开口道：“下官做官时日不久，却听闻一桩事。”
“哦？说来听听。”
“彼时当今皇上还是先皇不受宠的七皇子，生母早亡，被寄养在舒太妃身旁，吃了不少的苦头。那时被看做是太子的人便是舒太妃的第三个儿子，所以那位三王爷为了在先帝面前显露自己的才能，时时踩压先帝，听闻有一回还罚了先帝一个月的禁闭。”
“那时王家便是位高权重，可您却偏偏要去同先帝交友，还替先帝出头，没少得罪舒太妃。”
“十几年前的那时候的王大人，可谓是少年风发，不畏强权，不慕富贵，可是如今……”
他顿了顿，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那个意气风发骨子里透着刚直随性的王大人，当真死了么？”
王阳明沉默不语，可举着酒盏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他目光落向远方，似乎也看到了自己当年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只是少年人毕竟是少年人，如今回想起来，一切俨然成了过眼云烟了。
思及此，王阳明突然怅然一笑，看着柳元洲的眼眸是从未有过的精锐，“柳元洲，聪慧过人是好事，只是慧极必伤，本官看你当真是有些过了。”
柳元洲毫不畏惧地迎上他阴毒的目光，“所以，大人是想……”
王阳明冷冷一笑，突然抬了下手，柳元洲正要回头，可后颈便突然生出一股刺痛，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脑子便开始嗡嗡作响，‘砰’地一声倒在了桌子上。
王阳明啧啧两声，拿起一侧竹筷敲打了两下他的脑袋，这才道：“小东西，和老夫玩，你还嫩的很。”
他话音方落，琉渊便自一侧出现了，大步朝他走了过来，问道：“大人，此刻用药么？”
王阳明轻点了下头，又惋惜开口，“可怜了，这才智无双的小子，却不能为我所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