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杭岩机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一样,总之是双目无神,神情呆滞,血流不止,毫无痛感一样。
陶金看看他,摇了摇头,觉得这血气有点上头啊。他将蓝色灵剑一转,顺手在杭岩机的衣袖上将血迹擦净了,才翻手收剑。
他往四周各个方向都走了几步,确认了血气的来源是西北方,便抬脚往那处去。其实这血气淡之非常,几乎是不能辨别来向的,陶金多少也是凭感觉确认的。
他往西北方走了片刻,方才确认血气是浓了稍许,看来是没走错。陶金突然停下了,稍稍挪动了下右脚,两息后他确信了。这处,不是只他自己啊。
顿了顿,他朗声道:“苍青前辈,可否出来一见。”
话音刚落,他身后传出一声哼笑,“前辈可是不能乱喊的,毕竟,你杭前辈的血还未干哪。”
陶金很快回过身,只见一身玄色道袍的年轻男人不知从哪里走出来,腰间缀的玄色软玉是十分自然的水滴形,颇为罕见。
苍青打量他一眼,道:“你是佘以简的弟子,按理该喊我小师祖。”言毕,没什么正形的抱起手臂,下巴一扬,示意他喊声来听。
陶金下意识的否认道:“我不是佘以简的……”
却被毫不客气的截断了,“你是,亲传弟子也好,记名弟子也好,总归是他的弟子。”苍青扫了他一眼,再不理会他,抬步就走。正是陶金认定血气最浓的西北方。
陶金心情复杂的跟上他,不由回想起父亲曾言:“苍青其人,虽性奇诡,行刁野,但他于是非大义之上胜众人远矣!尤其他感知敏锐,举世难得!若至奉仙,此人值得一信。”好个举世难得的敏锐,即便素未谋面,不知明细,也知明路。
苍青其人,真是让人不得不有几分信任。他所说可行,势必更会方便行事,凛鲸真人佘以简的盛名之下,可少许多后顾之忧。
佘小师叔,师侄冒昧,接下来的很长时间我恐怕就要以您的弟子自居了。时势所迫,望您谅解,陶金在心里默默道。
陶金回神,快步跟上了苍青。苍青可没有要等他的意思,若非身处毒泽山脉不得动用灵力,只怕就愣神这一会儿,人早没影儿了。
不知走了多久,苍青突然停下了。陶金不明所以,也在他身后一丈处站住了。苍青背对着他,“你还要走下去?”
陶金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迟疑道:“我是想探个究竟,毕竟也都走到这里了。”
苍青低声道:“什么都没有,继续走下去你什么都看不到。你要回去了,你是来试炼的。”
陶金直觉不对,忙道:“可血气总该有来源,毒泽山脉常年无人踏足,会有这样经久不散的血气……不奇怪吗?小师祖。”又来了,那种扼住心脉的感觉!
苍青淡淡的声音响起,已在陶金的身后了。“哦,也是。我刚想起来,这个方向三百丈处有一处废旧的阵。你已经知道了,应回了。”
还真的要走?陶金莫名有些不甘心,他回头看看苍青远去的背影,咬咬牙还是放弃了。没有苍青在侧,一旦有什么变故后悔都来不及。
苍青一个人走在前面,自顾自道:“当年佘以简顶着莫大的耻笑,面对众多不信任、不理解之词,仍执着于此近乎天方夜谭之事,不曾放弃。而直到他身逝,都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就要成功了。如果没有他的早逝,他必然成事。”
陶金来到他身边时,恰好听到后两句,登时灵光一现,脱口而出,“莫非那处废旧法阵,便是凛鲸真人所布,是为改灵所用?”话一出口,陶金自己便觉出不对来,毒泽山脉身为绝灵域,须用浩大灵力方可维持的法阵根本不可能布下,任何有灵之物终成凡物,无一例外。
果然,苍青头也不回的反驳了,“不是改灵,是渡灵。”
陶金:“……?”这……好不按常理出牌啊,有区别的吗?改灵也好,渡灵也好,总归是不能成形的法阵。
苍青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玩味的哼笑一声。
陶金深感不妙。
苍青道:“聊了好些没意思的事,说点有意思的。”根本没有给人拒绝的余地。
陶金如临大敌,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来,跟我说说那个叫施歆的小姑娘。”苍青的语气几乎称得上亲切了。
“……不熟。”陶金生硬的吐了两个字。
“哦,意料之中。”苍青意味不明的又是一声轻笑。
陶金看似平静实则愤懑的等他下文。
不料苍青语气很是欢快的道:“我熟啊,需要小师祖我说给你听听吗?”
陶金咬碎了一口牙,好容易挤出了几个字,“不必了。”他一点也不想从别人嘴里听说,尤其这个别人是苍青。风格独特变化多端的苍青,短短一刻钟,他觉得对其突然的疯狂可以有所预料了。
好在,苍青并不想真正开始他的疯狂,所以有关施歆的话到此为止了。陶金松了口气,他觉得他还不合适了解施歆,至少此时此刻不知道的好。
有了苍青这一顿打岔,话题走向已然拉不回来了。陶金虽感大有不妥,也无可奈何。就像他面对三寸贪水蛇一样,那蛇不吐真话,他态度强硬也没用,得是实力强硬才行。而苍青不想说的话,再强硬的实力都不够看。
两人很快又回到了杭岩机所在处。陶金盯了两眼看起来有些呆傻的杭岩机,难得有些于心不忍,好歹是元婴老祖,这般情状着实有些惨。
苍青像是看出了他心思,一派从容道:“不急,我还有话说。”
陶金暗自道:我没话说。
苍青学着他的样子盯了杭岩机两眼,好奇道:“杭岩机得罪了你吗?我看来他应是帮了你啊。”
陶金觉得苍青问出了杭岩机的心声,索性就对着杭岩机道:“若说‘裁灵符印’之事,确实是他有意提醒我,不过也是这样我才早早摆脱幻境影响。我想真有人这么不懂眼色如此莽撞吗?又想当时在场之人真会看出来我所用符印与裁灵符印的细微之差吗?后来点醒我的是渚清宗的孔问蟠,他虽是符徒,却已有了符士样子,于符箓道上天赋绝对凌驾群英。然而他没有任何反应,杭家弟子居然认出了,挺耐人寻味的。”
幻境一门,其法术解后,因幻术混迹人群之人未必会立刻被人发现,但也是迟早的事。而若求隐匿,必得想法子将他人眼睛从自己身上摘去。可是杭岩机逆道而行,他一句话就将陶金的注意力一下子引过来了,既非此中人,哪能经得起细琢磨?结果可想而知。
值得一提的是,之前陶金让李宵滨借地力寻杭岩机时刻意没有提“杭岩机”这三字,不想李宵滨仍受幻境余力所困,自己还念叨了一遍,才开始寻人。
除此之外,还有极其重要的一点便是陶金出于对父亲的信任。父亲怀多重高品级法术,所知所有更是不胜数,然亲授于他的极少,这一手返璞符印便是其中之一。父亲既肯传授,那便是有足够信心这符印不会惹人注目,更不会成忧患。他修为低微时应无人识得,修为高深时有返璞符印傍身也不足为奇了。可惜,杭岩机是个棒槌。
苍青听得还挺认真,陶金说到后面他嘴角的笑容都压不住了。顺口接了一句,“是个棒槌。”说罢就笑了,放肆的很,道:“佘以简若是有你一分聪明,一分清明,一分果断,我也不至于只记得他的愚钝了。”
陶金哑然,说来也怪,听杭岩机提凛鲸真人佘以简他心里总是冒火。可是听苍青提起就只有慨叹,明明听起来不是什么好话,他却能从这只言片语中怀念这位未曾谋面的小师叔。明明杭岩机的言语并无纰漏,明明当年杭岩机与佘以简的关系更和睦。
大概是受父亲影响了,毕竟父亲提到苍青其人必定感叹:“阿简身死,唯有水氏一族苍青矢口否认是变数所致,咬定另有隐情。无论所言真假,但其据理力争,绝不退步,金氏一族上下无不感念。”每每说到此处,父亲的眼中都满是赞叹甚至是感激。陶金能够理解父亲的心情,毕竟至亲身死,无尸骨可寻,无仇可报,无人道原委,无力回天,唯有“变数难测”四字奉上,任谁都无法轻易接受。故而当年苍青所行,于父亲乃至整个金氏一族而言,是宽慰,也是寄托。
所以哪怕苍青言语含讽,陶金也可接受。毕竟世上任何的言语在真真正正,坦坦荡荡的行为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等陶金回神后才发觉,苍青将一根手指点在了杭岩机的额头上。顿时冷汗都快流下来了,连忙出言阻止,“等下,你要给他解开了?”
苍青闻言瞬间收回灵力,似笑非笑的看他,“你不觉得他可惨可惨吗。”
陶金:“……”杭岩机没有可惨可惨,他一醒我指定可惨可惨。
苍青开始斜眼看他,目含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