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青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嘴角含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平躺在黑暗的渊底。大概因为神情太过安然,姿态太过闲适,在格外静谧的角落也显得没有太孤零零。
其实他的心情没有很美妙,因为不小心想到了点倒人胃口的事。在杭岩机的识海里,枯灵危境的记忆碎片中,看起来一切正常。
透过杭岩机的眼睛他时隔多年再次见到了佘以简,只是不太清楚,是简单的轮廓,五官更是模糊的惨不忍睹。当时他就忍不住想嘲讽,你以为杭岩机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你看你在他的识海中是个什么样?勉强有个人形罢了。嘲讽完才发现佘以简不可能听见,更加不可能再在他面前用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一本正经的反驳回去。
之后的一切都按着他记忆中的按部就班的发生,很快佘以简就死了。杭岩机的视线所及之处好像真的什么端倪都没有,但是苍青不信。他宁可相信杀了佘以简的人是一个能被人察觉却不会在识海中记忆里留下痕迹的神秘存在。
苍青一无所获,灵识打算退出去。识海中别的记忆类似土氏一族秘辛之类的,他没兴趣看。况且,总得多给杭岩机几分生路不是?待的越久于杭岩机越不利啊。
不想,在灵识撤出的当口不经意瞥到了属于一些特殊的情绪和隐晦想法,属于枯灵危境之后的杭岩机。
密密麻麻的文字铺满了识海深处的某个角落。
“这些盘问什么时候到头啊!金氏一族只死了一个修士便这般不依不饶吗?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察觉到,谁知道苍青又犯什么疯病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这脾性也不是一朝一夕了……”“我与佘以简交好就要说些我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话吗?我就非要认为他的死不是突发变数吗?我为什么要与佘以简相识啊……”“我当时为什么跟佘以简站得那么近啊!我如果……”
苍青平静的将这冗长的如同忏悔书一样种种念头的看完,曾经杭岩机的怨恨和懊恼将他的灵识完全淹没了,几乎快要让他感同身受的开始痛骂自己了。
然而很可惜,苍青与杭岩机的差别不止是当年不同的视角。
直到他看到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如果我没有站在那个位置上,我就不会看见是……”苍青表面上的平静被打破了,是……什么?后面真的没有了,“是”后面是虚无,是空白的。
苍青来了点兴致,他沿着这些字蔓延的方向看过去,惊讶的发现还有后续。但是跟前面戛然而止的那一句没什么关系,是‘现在’的杭岩机的想法。
“我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佘以简的凛鲸,那柄灵剑像是失了灵气。它被一个炼气修士负在背上,我断不会认错的……”“这个年轻修士兴许与佘以简有莫大关联,我与他好歹朋友一场,提点下后辈自然是义不容辞的。但愿这后辈与他是一般的心性,这样多少也能再续我对他的未尽之谊,了却遗憾……”
苍青笑得很是欢快,他真想把陶金也拽进来,让他看看清楚他从他那个白捡的师尊身上沾了多少光。
苍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遍又一遍的倒自己胃口,终于确信了一件事。佘以简其实意外的可悲,值得他有两息的怜悯。
施歆就是这时候落下来的,苍青连个眼神都懒得给。
施歆好奇的看了看他,继而撇了撇嘴。师父说苍青命可硬了,压根不用理。于是径直找准了西北方,想着时间有限,身法飞快的朝陶金所说的仙阵处掠去。
片刻后,施歆行了八百丈后来到了一处石洞前。这洞显然不是天然形成,单看洞口处就像是被什么锋利的重武器削出来的,切面还算整齐。但是方方正正的洞口像是一道没有门框也没有门的……门,总之没有什么美感。且洞口最多只容两人并行,大概能通过七尺身高的人。
她疑惑的退开两步看看清楚,深渊下的洞?这深渊少说也有千丈了吧,为什么要在这么深的地方凿出这样的一个石洞?就算说是为了隐蔽,但这地方也太简陋了些吧。人家高贵稀有的仙阵都不委屈的吗?
至少……至少石洞要非常气派非常大才行吧。施歆抱着这种想法走进去,然后意料之中的失望了。石洞里面和它的洞口风格一致,简单粗糙。
施歆环视一圈,既没有寻常法阵的阵纹,也没有任何灵气波动。到这时候了,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她是被陶金给骗了!什么仙阵?什么凛鲸剑?根本什么都没有!虽然早有心理准备,那陶金看着是什么好东西,其实内里压根不是什么东西。她越想越气,压不住就是一声冷哼,犹不解气又狠狠跺了一脚……
施歆委屈的皱着一张俏脸,怎么好心都没好报呢?人心太难测了。披着张人皮都不做人事,说的就是陶金这样的。拥有一个多么朴实的名字,顶着张英俊诚恳的脸,说着谦逊有礼的话,给人挖老大一个坑,就等着往里跳。
她不满地嘟着嘴将目光投向地面,在这个一无所有的石洞里唯一存在的东西都在地上毫无存在感的待着呢。
布在地上的东西其实很零碎,放置在最北向的是用一股细线串起来的一颗洁白明润的但形状破碎的碎牙,若是聚合起来约莫只有指甲大小。那细线像是什么灵兽的兽毛拧起来的,看起来很松散,兴许一拿就散开了。
布置在与兽牙相对位置的最南向上的是一片类似龟甲的物事,无声的闪耀着乌漆的光彩。同样是普通人小指指甲大小。
而摆在二者之间,也就是最中央处是已经失去光泽的白玉小鼎,上面细细雕刻着类似符文的花纹。不知为何白玉染血,斑驳血迹自白玉小鼎的底部沿着上面勾勒的曲折纹路向上延伸,像是被缠身的血气吸取了气力一般,本该是盈盈白玉却比零落碎星更加暗淡,反倒是染血的部分泛着艳丽红光。
东向是上品灵石制成的人脸面具,灵石中蕴含的灵力早已经流失,与毒泽山脉的岩石无异了。人脸面具安静的躺着,人眼处的空洞像是在诉说无力。
西向突兀的什么都没有放置。
施歆不由喃喃自语,”朱砂画八方,再有已经干涸的鲜血描摹,无灵之石作阵图,取源取终。碎石指死门,兽牙为源死门为终,血引龟甲,震死门出生门,借北方力转南方力,北方力不竭则南方死门永镇生门下……”
偷天换日,抽海入河,转死为生……这不是师父他们布阵的惯用手法吗。
施歆一张俏脸都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好了,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如果这里的阵图是凛鲸真人佘以简布下的,那佘以简就不是金氏一族弟子了?应该是她的同门才对啊。
施歆拧着秀眉想了片刻,决定还是早点回去告诉师父的好。反正她是没有见过他们宗门有第四人的,不过兴许有也说不定。小小的感叹了一下,有一个神秘且人丁凋零的宗门实在是一种烦恼。需要保持低调还要隐藏自己,最重要的是要将宗门不惹人注目的发扬光大。她就一直觉得这么大的事只压在三人身上简直太不合理了,奈何师父他们俩丝毫不在意。
施歆记准了阵图的布局,就迫不及待的飞身掠出去了。比来时快了一倍不止,回去的路上不可避免的又遇见了苍青。
这次施歆可不急着走了,刚才是赶着时间去看看仙阵啊凛鲸剑啊这样传说中的物事。这会儿再赶着回去只会便宜陶金那乌龟蛋,还要假惺惺的告诉他莫须有的仙阵什么什么模样,多么多么神妙……想想心情就不美妙了,她才不要!
苍青懒懒的睁开眼,看到她,“陶金怎么把你骗来的?”他就知道那小子不死心,可谁知道他自己来不了,就把施歆忽悠下来了呢?真出息。
施歆嘴一扁,一双水润的眸子瞪着他,“怪我太善良了……”
“噗嗤”苍青很不给面子的笑出声来,“试炼开始后见你时,竟看到了一位温婉动人的漂亮女修,还以为是有人顶了你的皮相。现在看来,这性子如此,是你不错了。”
施歆恼羞成怒,“我刚也以为认错了人呢,苍青那个无法无天的混祖宗居然还有这么惨淡的时候呢。你不是只折腾别人吗,怎么?开始找自己不痛快了?”她毫不客气的一字一句还了了回去,可是个不吃亏的主儿呢。
苍青闻言只是浑不在意的一笑而过,反倒提醒她另一件事,“我算是知道你师父为什么不允你出宗门了,你的警惕心未免太差了。”
施歆不明所以,开口就想反驳。
苍青却不给她接口的机会,“你既看见那些修士的惨态,那么你的自若必然也会被有心人收入眼底。你可知道,只可以完全不依赖灵气这一样,足以给你和你的宗门带来什么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