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寸贪水蛇许是觉得坦白从轻,便也不顾及什么了,自己一五一十的交代起来。只听它道:“那时不过是以为能再捡个漏子,并不是真的……真的觉得能吞吃大乘期……”话说到这份上,陶金觉出几分不对来,什么叫做再捡个漏子?却听那蛇接着道来:“我之前……比那时候再早几年,我吞吃了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凭着这个,才晋身了元婴。也是尝到了好处才……”它不再往下说了,陶金也算是听懂了未尽之言。可正因听懂了,他才愈发觉得另有隐情。
且不说金丹修士如何能让恶兽晋阶元婴,只一点就令人十分费解,他父亲不仅是大乘期,更是一名声名显赫的剑修,这三寸贪水蛇岂会不知剑修的战力非寻常修士可比?除非……
陶金突有一想,问道:“你吞吃的那名修士莫非也是剑修?”三寸贪水蛇一惊,它本想含糊过去,不想这年轻人竟然有了此问,刚刚还是透露了多了。也还好这蛇胆确实小的很,到了这时还是不自觉的说了真话。它咬牙道:“不错,那人是剑修。”陶金猜想得以证实,心情却一点没有缓和,反而越发沉重起来。
疑点越来越多了,本来简单明了的一件事,越发的扑朔迷离。
陶金不言语了,直直盯着那三寸贪水蛇,他总觉得这条胆小又贪心的蛇还能吐出更多事情来。
三寸贪水蛇被他盯得心里越发没底,眼里的慌乱藏都藏不住,却是打定了主意绝不开口。
这一人一兽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动弹不退步。
良久,陶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心道:这些陈年旧事也理不清多少,就先放放吧。左右这蛇不开口,我也没奈何,待不逊于它再来逼问好了,总归还有回来的时候。
于是,这就算陶金在这场无声的角力中主动败下阵了。三寸贪水蛇松下了一口气,有些话是不紧要能说几句糊弄过去的,而有些话是相关性命决计不能说的,好歹留了条后路。
陶金于是也不再纠结以前的事了,单刀直入道:“我也不问了,你将海中一柄剑交于我,我便不再逗留了。”
不料,三寸贪水蛇的反应突然大了起来,几乎不等他话音落,便立刻反问道:“什么剑?”
这一惊一乍的……生怕他看不出这其中有鬼吗?陶金只觉心有些疲累,不欲再探究下去,索性就装着什么都看不出,直接了当道:“一柄值得我父亲称道的剑,如何?若还作不知,莫非这样的剑你这里遍地都是?”三寸贪水蛇一听陶金提起了他父亲,便什么花样也不敢做了。
虽说说话吞吐不清,听得人总想起火,但动作还算利落。只见海面下盘踞的三寸贪水蛇运转灵力,以水为臂,将那一柄品相不凡的剑自海中巨石上拔下,随及海底深处便升起一道水柱来,水柱上方便是一柄看上去十分古朴的剑。陶金修为尚浅,望不见它是从何处拿来的剑,只是看着缓缓上升即将到他眼前的那柄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剑周身裹着麻布,倒也看不出具体什么样子来,只能从麻布没裹好的几块地方看出,这剑实在是相当老旧了。旧与不旧倒是不重要,陶金简直怀疑自己瞎了不成?那剑哪有半分灵气?细细感受之下,也并没发现任何灵气波动。
陶金也不觉得这蛇在糊弄他,毕竟这蛇怕他父亲怕的不得了,不然也不至于以元婴之身小心对待他这练气修士。这剑是他父亲开口要的,它不敢不给。只是确实没有灵气,怎样看都是一柄凡剑……
三寸贪水蛇见陶金拧着眉盯着眼前的剑,也不接下。忙道:“确实是这一柄剑,我绝不敢欺瞒。”
陶金看它一眼,道:“好,这剑我便接下了,多谢。”说着便将那剑从水柱上取下,握到手里,也不急着解开麻布,只将剑身细细摸了一遍,无端觉得有些熟悉,却不记得哪里熟悉了。他却没发现,三寸贪水蛇待他接下那柄剑,便悄无生息的隐下海中深处去了。待他回过神来,想再问句什么话时,才发现已经不见了那蛇的踪影了。且这次一点兽息也感知不到了,怕是那条蛇藏入千尺之下,匿的更深了。
陶金简直服了它,说真的,若不是他父亲对他说此处有这一条三寸贪水蛇,他怕是半点踪迹也寻不到。此种恶兽胆量极小,战斗力也称不上强,却能觅得能繁衍生息,自在逍遥的容身之处,也是有其独特的生存之道的。
陶金不再管它了,看看天色,算算时辰,是时候动身了。他信手捏来御剑决,蓝色灵剑有感,当即随主心意往北方飞去。
北方千里外,鸣山宗内,一处空旷之地上突兀的立着一扇门,那门本应是紧闭着的,如今百年已到,已经开了一道缝隙。
百年一度鱼过龙门,百年一开奉仙世界。
奉仙大世界,才是陶金离家之行的真正去处。
另一处,三寸贪水蛇沉入水下两千五百尺处,察觉陶金已经离开此处,不由暗暗庆幸。它手下一筑基期的恶兽却忍不住发问了,道:“您为何对那小子如此恭敬?不过是个炼气期罢了。”这恶兽语气里多是不屑。三寸贪水蛇却有自己的道理,斥道:“你知道什么?龙落浅滩遭虾戏,可那也是龙!我本就得罪了那位大能,如今他遣人来,我如何还能慢待?更遑论这人还是他亲子。”
那恶兽似懂非懂的瞧着三寸贪水蛇的脸色,到底没再说什么,左右以他看来,不过就是胆小如鼠四字可解。想是这样想,却是断断不能说的。于是识相的退了开,去了别处,不打算在这三寸贪水蛇面前待着了。
然那恶兽倒不知它误打误撞的猜对了几分,三寸贪水蛇确实是惧怕过了头。而这惧怕的缘由却是除它自己谁都不知的,也是断断不能说出口的。
当年它吞吃的那名金丹期剑修,乃是声名极盛的凛鲸真人——佘以简!这才是关乎了性命了!
三十年前,当它再次见到那白色华服时,不由心中狂喜,甚至顾不得对方是大乘期的大能,铁了心的命手下恶兽扑上去。“快,将他拉过来,快,我要吃了,我要吃!”三寸贪水蛇狂吼着,怒号着,“可恨,为何吃不到,我等着呢,我等的好苦啊!”
但是,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也要过去了,三寸贪水蛇还是吃不到,它狂怒不已。忽而,想起了六年前,六年前的恐惧,面对凛鲸真人佘以简的恐惧!那个人面色憔悴,负伤颇重,分明神智已然不清,神情却淡然自若,一本正经的道:“我是佘以简……今日在此,愿为惇海故土除一害。三寸贪水蛇,纳命来。”而后他动手了,一手执剑,一手化出剑招,剑未出鞘,剑招凌厉,一霎人间,一刹那是杀境!他太强了,太可怕了!
一剑一动,风云变幻,天色暗的可怕。一名金丹剑修,生生有了指动乾坤的气势,雷电听令,杀了的凶兽不知凡几。
可是,他败了,他输了,最后他死了。被它壮着胆子一口吞了,三寸贪水蛇想到这,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
它不再发怒了,颇有兴趣的看着那垂死的大乘期大能,期待着他也放弃生机,如同凛鲸真人一样自己放弃,那就好咯!它又想笑了,可是笑容刚刚出现在那张丑陋的脸上,就僵住了。那个大乘期的大能,在看它呢……眼神,好冷。
不,不,不!这人吃不得,快走,走了,走了!
三寸贪水蛇慌忙逃了,身后的恶兽会如何?与我无关,跟我没关系了。我要离开这里,去海底,去海底歇一歇……我吃了凛鲸真人,进阶成了元婴期,假以时日必定还能突破化神期,这是多大的机缘!多少恶兽求都求不来的!这是天道赐给我的,不能舍弃,不能浪费,我要活着,我不能死!三寸贪水蛇疯狂的想,疯狂的可笑又卑微。
身着一样的白袍,同出一族,然那位大能与凛鲸真人是否有何别的关系?三寸贪水蛇从未出过惇海,更别说凡水中世界,它自然什么都不知,什么也想不到。就像它不曾怀疑过凛鲸真人佘以简形同自尽的行为究竟为何……
现下三寸贪水蛇想着:陶金取走的那柄剑当真是上好之物?没有半分灵气是真,却也不受海中污秽侵染,这样看来确实不错。此剑亦是凛鲸真人所遗之物,正是因此它才多有不舍,罢了,左右这些年也看不出半分的门道。
三寸贪水蛇倒不担心凭着一柄剑能让人看出什么来,毕竟那剑应不是凛鲸真人的本命之剑。既不是本命之剑,便不会有人将二者联系起来了。这样想着,它安了心。
将身躯盘好,也不管身下压了多少人骨,合目休息了。而它身下的骸骨则散发着微小却淳厚的灵力,滋养着三寸贪水蛇。这些骸骨足有上万具了,决计不是凡水中世界能有的。
修仙者皆知,若要人身死而尸骨有灵蕴其中,必得是金丹修为方可。遑论,这万具尸骸,观其灵力可知,身死不过百年。
三寸贪水蛇确实气运不错,凛鲸真人佘以简和陶金之父先后到来,几乎为它除去了所有的对头。它只因畏缩活命,活下来的它吞吃了凛鲸真人,更是在后来占据了被有心人投放在惇海的万具金丹修士尸骨。
而这万具尸骨对它的益处还不止滋养身躯如此,或因死怨过重,这尸骨不择手段的抢夺海中恶兽的灵力修为,这才有了一众海刃砂兽之事。除了三寸贪水蛇,凛鲸真人佘以简在无心之下,竟成了它一大助力。万具尸骨将夺来的修为源源不断的汇给佘以简,当然,悲哀的是获益的是三寸贪水蛇。
尸骨由怨生灵,将生机托给了一个值得信任之人,只是佘以简早已死透了。于是此种生机实为死机。
惇海深处,埋葬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往事。所幸,有个人拿走了凛鲸真人的剑。此剑,代所有枉死之人,开出血海深渊中的无辜昭雪,辟开了奉仙大世界表象下血淋淋的真实。又是另一番风起云涌了……
多年后,三寸贪水蛇才追悔莫及,那一柄剑,可是要了它的命啊!
不过,那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