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所有人离开教室十分钟后,斯内普悄无声息地掩上了门。凯尔一直在暗自留心教授的举止,见此便也随手将扫把搁到了一边。
还在庄园的时候他就经常负责花园的卫生,这点清扫倒是难度不大。可他总是觉得事情并不会这么寻常地了结。
果不其然。
“还真是似曾相识的私会方式,先生。不过,下次的话,能不能请您别等我扫完了半个教室才进入正题?”男孩有点无奈地说道。
地下教室稀缺的烛火令斯内普的脸看不真切,加上那一身黑袍,简直就要让他与黑黝黝的石头墙融为一体。
“我应允了这阵子要照看你。邓布利多先生希望我能帮他一把,在他尤其忙碌的时候。而今天的事情让我觉得……他是对的。我的确有必要对你展开一些重要的私人指导了。”
凯尔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照看我?您来?教父是又离开学校了么。”
男孩没怎么迟疑就点出了自己和邓布利多的实际关联,因为他判断这俩人早就建立起了牢靠的情报共享体系。
虽说如此,斯内普只是平静地重新走回讲台的位置,就仿佛没听见这般称呼,也不关心后头的提问。
“你应当对此感到庆幸且荣耀,温特斯。对于校长接二连三的嘱托,我顶多算是没有什么兴趣,但也谈不上如何抵触,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同你浪费我宝贵的时间。你和波特不一样,你起码有些基本的礼貌和素养,虽然……我和邓布利多教授对你背地里是否和表面一般那么老实,一直怀有或多或少的小分歧。还好,就盯着你而言,我们还算有一定共识。”
“总而言之,您接下了。”凯尔颇为无奈地翻白眼。“如果您真的深恶痛绝,就会更加坚定而直接地谢绝这一提议,不需要达成什么共识,更不用在这里别扭地解释一大堆,就为了澄清你现在的举动其实心不甘情不愿——”
而我也不喜欢别人老盯着我。凯尔不由得想起了他同穆迪不太愉快的初次相见。
“我说过了,他尤其忙碌是重要的理由。自然,也可能是借口,一个老人大概率没有耐性应付你这里的繁杂琐事。”斯内普讥笑道。
“我原先蛮以为校长有点多此一举了,因为我觉得你哪怕悟性有限,也算是懂得去汲取教训,不需要这种额外的……小灶时间。可如今,很惭愧,我得再一次承认邓布利多教授高人一等的智慧了,是不是?我简直都要惊叹了……和马尔福先生进行思想碰撞是能让你有一种低等的满足感吗,温特斯?如果再早些年把你的壮举告诉某些瘸腿、神经质的老傲罗的话,这个举动就足够让他把你送进阿兹卡班。”
凯尔只是平淡地点点头,把清空了的簸箕也摆放齐整。
“一般吧。满足感的话,也就和期末考试期间窥视一个担惊受怕的学生相差无几。”
斯内普从讲台后面的某个地方拿出了一串银色的钥匙。教授因凯尔的话而凝目思索起来,这也让他的整张脸显得更阴险了。
“我很惊讶,你连这事也知道吗?也罢,校长一向不同你见外。不过,这倒是让我想到,今年的德拉科在保护思想方面可谓进展神速,连我也没有进一步的收获了。是你做的手脚?不,不会。如果是你塑造的,那你就不至于愚蠢地当众检查他大脑封闭的能耐。”
“极有可能,德拉科从某些家人那里得到了一些指点。”斯内普小声地念叨着。“现在的小巫师貌似挺流行从父辈,甚至祖辈那里获得荫萌。”
凯尔笑了笑,没有太在意斯内普话中带刺的嘲讽。他看着魔药课老师走到了某个橱柜的前方,那里并不是学生平时上课取放原料的方位,倒是距离自己去年偷走课本的位置有点近了。
“请原谅,教授。倘若您只有这些事要闲聊的话……那我想快些搞定我的惩罚,接着回去休息室打个盹。对了,如果您允许我现在干净利落地施放一个清洁咒,那就太棒了——”
“你是一个狡诈且顽固的人,温特斯。”斯内普用慢吞吞但清晰的语调打断了他。“即便本性目前可能还谈不上邪恶。”
“你在我的课堂上胆大妄为地动用摄神取念,下次就敢在走廊里又一次使用黑魔法。我没法天天像保姆一样唠唠叨叨地制止你的各种不恰当行为,但有一种方式,对你这类不甘寂寞的人或许能够实现一劳永逸的奇妙效果。可能,唯有让你深刻领会到你究竟在做些什么,才能够使你热血上涌时会更自制一些。”
“对不对,温特斯?这样,你才会老实点,不会仗着小本事和豹子胆去到处碰壁;这样,可能你在未来就没那么容易因为冒进而死掉,最起码……不会让你身边的人那么容易因你而憋屈地牺牲。”
每节课结束时,学生们会把所有坩埚都熄火并清理好,所以现在魔药熬煮所特有的那种沸水声再也不见,空旷的教室里好一阵子只有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凯尔猛然发觉,自己和斯内普虽然隔着一定距离,但两人之间倒是没有什么障碍物能阻碍双方的完整视野。
也就是说,彼此都在对方的有效攻击范围之内。
“那时你的眼睛在发光,温特斯。”
斯内普手在钥匙串上以很小的动作摸索着,单凭触感就找出了准确的那把。
“当你对马尔福先生动手之际,我将你的变化观察得一清二楚。也许周围的学生也有不同程度的察觉吧……多么的大意啊,抑或多么的傲慢。”
“我不指望你还记得我开学之际的强调了。你那好出头的个人作风之所以极其有害,正是因为你是炼金魔法的产物,否则最多也就跟波特一样惹人厌憎罢了。听好:你绝不该再自作主张利用你那副躯体的特征。我不了解邓布利多是否有坦率地和你交流过他的真实看法,毕竟校长很多时候都会为私情所困……但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变换?已经在你刻意的使用下愈发自然。在不知不觉中,你已经更不像人类了。”
“让我猜猜……你这种自主的变形同样能提升你的魔法水平,有利于你的好勇斗狠,但与不可控的那种相比,不会太难受,甚至还能让你觉得舒服些许,对不对?只有这样才能合理解释你经历了狡诈的权衡后依然选择这样做的全部动机。你在校医院帮过庞弗雷夫人的忙吗?从医学的角度看,当人处于不正常的状态时,痛苦才是身体报警的信号,舒适则为诡异的开端。托尼可·勒梅总是把他的研究藏着掖着的福,我们还没搞清楚这一切背后的本质原因,有时我甚至怀疑他自己也稀里糊涂的……很难说在你的纵容下,你的血肉没有开始逐渐臣服于那种古老的炼金术魔法。你有好好考虑过这点吗?温特斯。想必是没有吧,毕竟我看你变形,或者利用那种魔法的时候,还蛮意气风发的。”
凯尔越听便脸色越差。
坦率地讲,发散变形给他带来的好处与喜悦的确麻痹了他的警觉。他确实没有怎么往其他糟糕的假设上去联想,即便幻影移形带来了昏厥,他也觉得那仅仅是偶然使用得有些“过头”了罢了。
可他不能就这么放弃这个方法,这关系着他不少规划……心里的某个角落在不甘地呐喊,督促凯尔奋力地想找出斯内普逻辑里的漏洞。
“我最近并没有老这样,教授。”男孩右手下意识地在长袍边摸索,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在刻意地用左手使用那根魔杖,所以又停下了。
“还有,总的来说,我觉得我蛮像个正常人类的。”
“噢,有些事情我们心照不宣。”斯内普冷酷地笑着。“大家都有秘密,但我能感觉出来你实际上变换的次数并不算少,不论是全身性质的,还是像今天这样‘稍微’调用一下特性……你知道吗,你整个人在我眼里就像一个魔法道具。对我这样一个在魔药与魔法制品上卓有建树的巫师而言,更是一个一看就知道并不算很稳定的魔法道具。”
凯尔的眼角微不可查地抽搐着。他无法继续驳斥了,不安令他反复咀嚼着教授的字句。
这个推论究竟是邓布利多去年谈话中对黄金魔法理解的延伸,还是斯内普个人鼓捣出来的私货?如果是后者的话,不好说这老蝙蝠会不会偷偷夸大其间的严重性,好借以欣赏自己惊异的神态并暗自窃喜……
不行,他猛烈地摇晃脑袋。这种逃避风格的思维方式不可取。
魔药课教师或许揣测到了凯尔的一点想法。
“此时此刻,我希望你把我当做校长来对待,温特斯,假如只有这样才能足够充分地引起你的重视。绝对,不能,再主动用你身体的法术。你已经处于临界点了,也许很多次都在崩溃的边缘苟延残喘。”
硕大的鹰钩鼻下挤出一个不是多么好看的笑容,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保证以后不这样做,是不是会让你底气少了很多,也不那么想惹是生非了?炼金术的确能以能量转换的形式提升魔法的水准,但你能利用,那就说明你身体以负担和妥协换取了这种融合和平衡。它本该只是创造你的生命,老勒梅在设计时就不打算用它使你过分凌驾于凡人。我再猜一次……虽然感觉还好,但你是否在变形时会情绪不稳定,要么很冲动,不然就是很冷静?”
男孩猜测自己脸上的神情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哼,没必要惊疑不定地打量我。如果你真的不够相信,我可以现场证明给你看,这也正是我原本的思路……小小的刺激,脆弱平衡的分崩离析。我有些迫不及待了,勒梅。”
斯内普暂时不说话了,将手中那根早已挑出的钥匙插进柜子的锁孔里。凯尔瞳孔猛烈地一缩:那里头是一个表面刻着神秘符号的石盆。
上学期还在校长办公室的冥想盆如今就出现在此地。斯内普闭上眼睛,用魔杖从太阳穴里挑出了一条银白色的记忆放入其间。于是冥想盆里的东西翻滚了起来,洁白无瑕,犹如辉月。
他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储备好某些自己最隐秘的东西。
“当你的均势被击穿之际,你那如蟑螂一般顽强的毅力可能会帮你挺过去,并活下来,但后遗症不可避免。久而久之,你的情绪会更加不受控制,在身体反复承担难以负荷的苦难时,耐心和体谅会离你而去,最终让你成为不带感情的机器。”
“我想你可能接触过变成那副样子的实例。”他意有所指地瞥了凯尔一眼。
男孩的手终于完全按在了口袋上。
“不用再试着转移我的注意力了,您应该提前进行这个步骤。”凯尔轻轻回答。“因为我认得这个冥想盆。”
“我先声明,我不准备让您进入我的大脑。”
斯内普小心关起柜门,双臂自然地垂落。
“太遗憾了。”
整个教室瞬间被巨响淹没,气流从桌面席卷而过,裹挟着破碎的原料和魔药器械。教授的咒语和男孩的防护咒直截了当地撞在一起,而斯内普似乎也没准备一击成功,紧接着快速打来的好几个光束令凯尔不得不在地面翻滚躲闪,其中一些攻击性的魔咒将桌椅打的粉碎,烟尘瞬间弥漫开来。
短暂的寂静里,凯尔从掩体后面探出脑袋。满嘴的灰尘令他不慎被呛到了,即便他以最快的速度掩住口鼻,斯内普依然仅仅凭借一个小动静就定位到了他。
障碍咒穿过浓雾精准地打在了他的额头上,男孩仰面飞了出去,结结实实摔向身后的药品陈列架,容器的碎玻璃四散开来,有一些或许扎进了自己的背。
混账……这家伙还真没客气!
“大意总有一天会要了你的命,温特斯。”
斯内普的身影从尘雾里显现出来,长袖飞舞而势不可挡。凯尔单膝跪地,忍着头晕目眩的感觉和伤口的痛楚,吃力地拍掉手臂上的玻璃渣。
“很好。”魔药课教师狞笑起来。
“放开你的手脚……不用怕。只限今天,我不会追究你破坏我教学场所的责任。”
两道光芒再次相碰,在办公室中央卷起一股热浪,羊皮纸残片和瓶瓶罐罐打破后的液体水珠上下翻飞。有那么一瞬,凯尔甚至开始担心外头人听见动静闯进来的话该如何善后,而就在他为自己竟然替老奸巨猾的斯内普瞎操心而感到万分懊悔时,对手已经老练地把连接在一起的魔咒往墙上挑开。头顶上流淌而下的血恰好迷住了男孩的右眼,也就片刻迟疑,无声发出的全身束缚咒就再次命中了凯尔。
稍微认真点的决斗往往相当快就能分出胜负。也许还得排除掉另一种特例,那就是生死相搏。
凯尔倒在地上,他的手指已经握不住魔杖,后者滴溜溜滚到了一边。“魔杖飞来,魔杖飞来……”他在心里急切地默念着。可惜自己的召唤毫无动静,也许是缺乏了发动咒语所必须要有的一些动作。
可他四肢都已经僵硬了。
斯内普再次出现在逐渐不能转动脖子的凯尔的视野范围中,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现在,我怎么会错过机会呢?”他小声说道。“你看起来很喜欢这一招,也不知道你亲身体验过没有。”
男孩急了,他意识到了斯内普选用这个咒语的目的:这家伙想让他保持清醒,然后以一种羞辱性的方式公然入侵他的思想。
“住手——”
摄神取念令他的舌头僵住了,一些画面在男孩眼前快速飞掠,好似电影一般给亲历者呈现过往的方方面面。与此同时,一种令他非常不适的恶心感觉,在时刻提醒着还有位不速之客也能看见这一切。
高大的神符马拖着华丽的车舱从英格兰直奔法国;在动物园自己折腾了半天终于遇见了哈利;修整了一阵子后准备从破釜酒吧去银行……咦?男孩倒没有发觉,原来奇洛当时就坐在自己的不远处吃早餐。
凯尔心中猛地一紧。决不能让斯内普看到自己和拉环的约定。
相距甚远的樱花木魔杖爆发出闪光。一声炸响,大汗淋漓的凯尔喜悦地发觉,自己的意识已经重新回归了地牢教室。
斯内普谨慎地观察男孩突然发难的魔杖,脸上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就脱身而言不错的把戏,很清楚摄神取念需要集中注意力,对吗?怎么了,看来你对自己沦落到这副境地比较惊讶?奇洛上学时脑子就很好使,可他在决斗方面还差点意思。而疯眼汉那家伙,呵……他要是能拿出在猪头酒吧瞪酒保的那种全力以赴来对付你这个少年老成的家伙,你之前可能得脱层皮才能走出校长室。”
“你很强,但远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可阻挡。现在,也许我们能开始第二次尝试?……”
斯内普嘴里轻声念叨了句什么,凯尔的魔杖腾空而起,落到教室后头消失不见了。他向男孩靠近了一点,后者闷哼一声激发了变形,金黄色的刘海下是一双愤怒的、耀眼的瞳孔。
男孩没有完全搞清楚斯内普想让他领会的完整“道理”,但他反正明白了,自己不享受思想被窥探的那种感觉。
糟糕的体验一次就够了。
“别再靠近了。”他沉声说着。“别再……过来。”
斯内普对此似乎意外地感到满意。
“比我想的快。我就是想让你自己做出来,当濒临无法解决的问题时,你已经习惯性地会拿变形来当做后备选项了。很好,很好……好戏就要开场了。现在,你的情绪非常不稳定,你遭到打击而负伤的身体很勉强地呼唤了黄金魔法的降临,你就像一个病恹恹却被迫穿起铠甲与人决斗的骑士……完美的变量条件。很快我们就会知道,屡次三番地搞这种小变形究竟是有什么潜在的代价。”
他相当仔细地打量凯尔的这副模样,就如同观摩一瓶新发明的魔药,面孔有些阴晴不定。
“好了。去,把你的魔杖弄回来,对我念出你能想到的最狠的咒语。”
“……什么?”
“做。”斯内普言简意赅地重复了一遍,同时解除了男孩身上的全身束缚咒。
凯尔沉默着从地上爬起来。他张开右手掌,平举到自己胸口右前方,下一秒魔杖就从废墟之中跳到了他面前。呼吸的确急促得不太正常,在紧张与疲劳的双重压力下,发散变形不如往常那般舒适和自然……好像将力量排出来的毛孔被堵塞了一般。
也说不准这是斯内普带来的心理暗示,毕竟之前对付奇洛的两次他好像也伤的蛮重的,却没有变成这样。
还是说真的是运气使然?真是毫无头绪啊,男孩不禁露出苦笑。
“快点。”他听见了斯内普的催促,下意识砸了咂嘴。
烧掉他……烧掉他……既然他自己要求……那就把他整个人都烧干净……
诡异的呢喃骤然在脑海中响起,眼睛痛楚而发热,神秘的场面呈现在眼前。凯尔惊异地看到自己用魔杖朝斯内普射出了一串黄白色的火花,对方表情异常凝重地勉强躲开,下一刻整个办公室全都燃烧了起来。
可再一眨眼,魔药课教师还是站在那里,自己的魔杖也正斜指着地面。
没种。
又是一句嘀咕,随即再也没有听到类似的声音了。
凯尔觉得自己现在一定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因为斯内普明显更加不耐烦了。
“你在搞什么?给我抓紧时间,温特斯。如果连这种事都要我教你,那你也真是太可悲了。”
凯尔咽了口唾沫。他的心思还驻留在方才的诡异情形里,所以只是随便地挥了挥魔杖,没把斯内普关于‘最狠’的要求放在心上。
“让我想想,咧嘴呼啦啦——呃!”
从胸腔深处冒出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也不知道今天第几次了,男孩又跪倒下去,恶心感令他几欲当场呕吐。凯尔可能是人生第一次主动抛掉了魔杖,双手按着喉咙,嘴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怪叫。
脚步声在靠近。
“我通常想象不到你也能有这种狼狈的状态。”斯内普在他身边俯下了身,声音因为新奇和激动而微微颤抖。“看到了吧?我们的假设也太容易实现了。滥用变形让你的身体实际上更脆弱了,稍有变故便会走向极端。”
“闭嘴!”凯尔痛苦地在地上蜷着身子。“不要吵!我只要一下,只要一下就能恢复……”
的确没有看起来那么吓人,只不过一瞬间,自己浑身的血流好像都紊乱了起来,冲击着内脏,差点疼得他背过气去。但只要稳住,只要坚持住……调整好并不是不可能。几次的主动变形的经历已经让他的意识和肉体高度结合了,他一定有办法做到——
“别吵?”
不知为何斯内普也吼了起来。
“那么,你现在又怎么阻止我呢?你只能无力地咆哮,祈求尽快复原,而这个过程里你完全任人宰割。你的愤怒因你身体的痛苦而被成倍放大了……所有你骄傲的一切在这种癫狂的状态下都支离破碎,你还没发觉这有多糟糕吗?你还没发觉这才是你引人注意最可能带来的结局吗?到最后你哪怕活下来,也会彻底麻木,把自己输给那种毫无人性的魔法,你会失去作为一个人的心,而你的朋友们会死——”
“——摄神取念!”
“不,不……不!!”
脑海响彻某种东西被撕碎的声音,但那种犹如画卷浏览一般第二次被翻阅记忆的感觉并没有重现。
很稀罕地,痛苦好像忽然离自己而去了,又或者说被轻柔地剥离了。几次失重似的天旋地转之后,凯尔感觉自己被丢进一片金色的海洋中,斯内普在他二十英尺开外踉跄了几步,以一种有点滑稽的姿势头朝下同样跌进了水中。教授显然彻底愣住了,跳起来后便警惕地扫视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个场景充满既视感,与被穆迪击昏的那次体验可以说是一般无二。最明显的一处不同是,这一回水深尚可,属于恰好淹没膝盖的水平。
凯尔开始紧张了,他发觉这里并不只有自己和斯内普两个人。
头顶上方是漆黑一片的天穹,在水天交界的远处,除了一条诡异而刺眼的金线,很明显还有着几个影影绰绰的灰黑色人影,在明亮的背景下显得很突兀。看得最清楚的也许是一个有点熟悉的金色长发的高个子,那人正抬头凝望着天空,对周遭的一切都好似不管不顾。
男孩的脚后跟碰到了水底的什么东西,于是他弯腰捡了起来,又赶紧丢掉了。
那是一个完整的头骨。
不过他已经没有时间惊讶太久了:小腿能感觉出水流正在升温,速度也开始变得湍急。远处传来轰鸣的雄壮声响,那条金线原来是惊人的、看不着边际的巨浪,正散发着滚滚热气朝他们扑来。
金色长发的影子仿佛有所感应,便在此刻蓦然回眸。可惜,没等凯尔真的看清楚那遥远的面容,浪潮就已经将目标完全吞没了。
“该死!”
凯尔也许是第一次听见斯内普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他在高声地快速地咏唱,魔法的力量让男孩再一次陷入失重且晕眩的体验中。下一秒,他又回到了现实,比上一次用魔杖的声响惊动斯内普并从记忆深处脱身之际更加虚弱了。这让他不禁有种预感,自己的大脑今天估计已经不起折腾了。
哪怕心中有无数的疑问,情绪上也颇为惊魂未定,凯尔还是很高兴地看到斯内普的状态同样没好到哪里去。
“……那是什么,温特斯?为什么你脑子里的深处这一回空空如也,只有那些金色的水流?”
男孩使劲用长袍袖子擦了擦脸。与灼热的水蒸气相比,地牢现在令他觉得舒适而清凉。
“实际上我并不清楚缘由。也许问问校长才是最好的选择。”
斯内普一副明显不愿置信的神态,但离奇的经历令他失去了平日的冷静,片刻之间也不知该如何继续追问。
“很好,很好。”
他只能有些愤恨地说着,走到了另一边,弄出了一些搜寻东西的动静。凯尔此时感觉脑袋犹如一团浆糊,因为疼痛还有些泪眼模糊的视线前方出现了一个透明小罐子。
里头的液体有着如同邓布利多假期交给自己的那种魔药一般的光泽。
“把它们都喝下去。”
凯尔一把夺过,直接举过头顶往口中倾倒,甚至无暇去怀疑这是伪装得很好的吐真剂的可能性。仿佛刚刚那股热流直接烤干了他全身的水分似的,他喝了很多。
“所以那壶药其实是您做的。”男孩拭了拭嘴角,评价道。
“不好意思,我好像都喝完了。”
“所需的剂量超乎我的预计,这种抗药性同样是非人的证明。”魔药课老师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凯尔默不作声的听着。变形带来的力量增益因为魔药的安定效果在流散,于是他忍着微痛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又换回了黑色的头发。
“感谢您乐观而不遗余力地给我打气,对我度过困境真是相当有帮助。我能再多拿一点吗?这是个好东西。”
“请便。”斯内普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他注视着凯尔遵循他的示意,找到了隐藏在另一个柜子里的一整壶魔药。男孩开始用随身携带的数个,在搏斗中还没碎掉的那种魔药小瓶子装货。几次的折腾好像令他一条腿也受伤了,所以他的站姿便有些歪歪扭扭的。
反正斯内普看起来也没什么歉疚的意思。浑身的伤和大脑的异样感让男孩开始难以抑制地烦躁起来。
“这回又什么饮用时机上的注意点吗?上次邓布利多先生可是掐点给我的。”
“……我没接到指示。”
“嗯?可我不觉得您会完全遵守教父的授权范围。即使他希望我去学习这个或那个道理,但显然,他不能预计到您会搞到这个……境地。很难说这种过于激烈的实验会不会给我真带来什么副作用,我现在单是看您好像都有重影了。”他揉了揉眼睛。
“如果是在战场,在你因为这种愚蠢的身体原因倒地不起的那几分钟内,就有无数人可以取了你的性命,而不仅仅是查看你的记忆。”斯内普冷酷地反驳他。“我不指望年轻气盛的小子能领会我的苦心而毫无怨言。你大可去向校长哭诉,可我有自己灵活变通的权利,来让我的任务更好地被完成。”
他庄重地挺直了身子,脸色阴沉。
“我选取最适合的方式来实现目的,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也许生理的不适的的确确拉低了自己的耐性,反正凯尔相当看不惯对手这副傲然的样子。在装满了自己的所有玻璃瓶之后,他默默地又捡回了自己的樱花木,忠诚的魔杖对主人的不忿有所感应,杖尖跳出几个微小的火星。
“行了。”男孩嘴边勾起耐人寻味的微笑。“别在那里一副不管不顾、洋洋得意的模样。”
斯内普蜡黄的脸上掠过一阵阴霾。
“……注意你同我讲话的方式,温特斯。”
“我只知道,”凯尔大声说。“您这所谓最适合的方式也并没有让您多么地云淡风轻。否则,您就不会去仰仗着冥想盆来守护您的思想。”
他凌厉的目光在那个带锁的柜子上一扫而过,经历了魔咒的洗礼,它倒也还完整地矗立在那。
“您在担忧什么?是怕万一失手后,被我了解到有关莉莉·波特的经历么。其实没必要这么小心,因为我已经知道了。”
斯内普脸色一变。“放肆。”
凯尔随手拿起斯内普的药壶又喝了一口,袖子里满载的瓶子们发出相互碰撞的闷声。
他舔了舔依然干燥的嘴唇。
“您讨厌纳威,因为假若伏地魔选了他,莉莉可能就不会牺牲;您厌烦赫敏,因为她除了外貌简直和哈利的妈妈如出一辙,甚至连同波特们关系非常要好这一点也是。”
凯尔并没有丧失基本的判断力,话一出口,他便绷紧身子准备好了又一次冲突,这一次他打定主意要瞄准各个柜子念咒,恶心一把老蝙蝠。
只是斯内普并没有暴怒。或者说,他的情绪波动目前还没到那个地步。
“……我就不追究你是从哪里得出那些令人发笑的结论和错得离谱的依据了。亲爱的温特斯先生,如果你对自己的推理能力这么有自信,”
斯莱特林院长两手握拳,凶狠地瞪着男孩。
“那么,你不妨再说说看,我又为什么极度厌憎你呢?”
凯尔的脑筋快速转动着,努力回忆打交道以来一些支离破碎的接触情节。
“因为您判断出我对您的计划有用,您某个忍辱负重的计划。”魔药在继续发挥作用,因此凯尔的思路愈发清晰,也越说越快。
“我们彼此讨厌,但我们互相需要。人们每天都在创造很多看似矛盾的行为,可实际上并不难解释得通。都是进行权衡后的结果罢了。”
他屏住呼吸,留神斯内普的反应。
“是啊。”魔药课老师小声说。“有时候就连我也会忍不住在令人厌恶的结果上下一注,是不是?博弈的乐趣之一就在于失败了会很悲惨,对下注的人和筹码皆然。”
墙面尚未熄灭的部分烛火照耀下,一些被砸碎的器皿里有魔药流淌,看起来就如同适才那些赤金的水光。
“不过,说实话。我对你这个筹码比你想象的要放心,温特斯。我修改一下我之前的发言……即便老是不负责任地到处乱闯,你可能也真的没有那么容易死掉。”
与话语中的平静不同,斯内普像被激怒的熊一样情绪失控地扑了上来,消瘦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揪起凯尔长袍里的衬衫领子。
“也就只有波特那样的蠢货才会觉得我提醒你低调、少出风头完全只是想保护你,而不是……嘿。就算你天不怕地不怕,温特斯,但你想想……我曾经把你单独带走过一次,除了那一次之外,你似乎从来都和别人在一起,几个浑小子与你形影不离。可这就是问题所在,你真的考虑过他们吗?在你拼命往前的时候,在你毫不介意逐步走向深渊之际,你想过你一路上掀起的波澜,可能会让本来可以安稳度过普通人生的那些人全部死无葬身之地吗?”
他俩对视了许久。
“起码我在人死了之前努力,而不是事后拼命想进行弥补。”凯尔有点喘不过来气,他吃力但尽可能清晰地说道。“可喜的是,目前还没有好人因为我而遭遇严重的危险。但,恕我冒昧……咳咳……”
“好像您在意的什么人完全是因为您的言行而落入险境的吧。”
斯内普皱起鼻子,他这下是真的满面怒容了。
“不要一再挑战我不容触碰的底线,勒梅!——”
而同时,男孩手里酒红色的魔杖尖几乎就要戳到教授有些污渍的黑袍子边角。
“您看,这么多年了。您甚至连直面这一事实都有些畏缩。相比之下,我至少一直在勇敢地前进。”男孩低声而有点虚弱地说着。
“我今天狼狈不堪、一瘸一拐地离开魔药课教室并接受您的教诲……但可以了。您没必要得寸进尺,进一步给我灌输您的观念。我们的路有些地方重合,但也许终究大不相同……您的成果也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实际上,当心爱的那个人倒在死咒下时,您又在做什么?不敢冒死去阻止,在事后搂着尸体哭泣,然后呢……现在对别人的奋斗冷嘲热讽。”
“您是有您的方法。但真的,从结果上看,好像也没有恰当许多。”
那一刻,凯尔相信斯内普心中的恶咒差不多快要伴随尖叫冲口而出,近在眼前的黑眼珠已经凸了出来。可阴郁的理智终归压制了狂怒:教授把男孩狠狠摔在了课桌椅堆中,像风箱一样大口且大声地喘息,勉强指了指门口。
“我为我说的话负责,温特斯。你的生理已经摇摇欲坠,你引以为傲的变形被我揭露了残酷的本质,我不会追究你在此基础上恼羞成怒、近乎疯子似的咄咄逼人和无礼。”
“但是,在我还没有彻底失去控制之前,”
对着门的那根手指气得发抖。
“我建议你用你最快的速度,滚出去。”
凯尔抿着嘴,拖着麻木的一条腿离开了房间。当然,除了自己的玻璃瓶,他没有忘记顺手拿走斯内普还剩一些魔药,并被他直接喝了一次的那个药壶,只因他感觉,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里,自己是无法从斯内普这里得到新的补给了。
关上门的最后一眼依然是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斯内普勉强呆在一片狼藉的教室里,看起来无力得就要坐倒在地上。可直到最后,他也始终保持着站立姿势,就跟金色海洋中那个未来的自己一样,沉默不语,仰首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