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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城堡里的老人说道士巷里的道士服饰是有讲究的,越是辈分高的青袍色泽越淡,凡是服饰淡的老道们耍起太极拳,那捋、挤、靠、进、肘、按,粘等基础动作像行雲流水般自如优雅,可惜福綠浅,倒底沒在老街旁的道士巷见到过此等人物,倒着后世里公园的老头老太伸胳膊弯腰踢脚的太极拳让俺莞尔。

离道士巷不远便是城堡里的米行,旧时民户一般是以升斗为计量单位,而大户人家购米则是以石担为计量单位,在俺小时候也已经是按市斤作为计量,可米行里还有木制的升斗,亦有籐制的担筐,不过城堡里真正的几个大家族都是把佃农交来的稻谷去米厂轧制精米食用。凤凰香米西张血糯因其产量低而显得希罕,价格明显贵了许多。在俺的记忆里,粮食是要凭票供应的,不是你有钱就能买到的,根源是物资的匮乏,政府的重要职责是平衡物资供需关系,于是油有油票、肉有肉票、肥皂有肥皂票、糖有糖票、自行车手表缝纫机要工业券……,总之沒有票证光有钱哪就得上黑市高价买点实在需求的物资,这是违法的,刑法有专门的罪名叫投机倒把罪。票证的管理有极强的区域性,譬如粮票有全国粮票各省粮票各市各县都有自已的粮票,军队也有自已的粮票,计量单位也十分精细,军用粮票有万斤千斤的,民用粮票则有半两的,中国那时的票证居然是后世收藏界的重要组成部分。不算奇葩,地方粮票是分米票面粉票甚至还有杂粮票的,所有居民都有规定的定量,每家都有那么一本粮油夲,每亇季度到粮管所凭本领取粮油票,俺依稀记得儿童是七斤,小学生是十五斤,中学生和居民是二十四斤,工人是三十斤,装卸工等重体力活的是三十六斤,军人则是四十五斤,按这个定量标准,那些年小镇的人在沒啥油水的日子里混个肚饱是很奢望的事情,直到改革开放后逐步取消了各类票证后,这个奢望才得以实现,但小镇人見面时的场面话:吃了么。却一直保留了下来,尤其是曾经历过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那******的老人们留下的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的教诲如今只怕沒几个人当回事了,小镇你咋就这般忘?

小镇的人逢年过节都要做些米糕,讨个步步高的口彩,又用纯天然的食物原料色泽把糕妆成红黄绿蓝橙紫黑的模样,让人未吃便有了许多喜欢,据小镇的老辈们说,吴人是炎帝一支的后人,这米糕是从祭祀炎帝的炎帝糕中衍化出来的食品,代表着后人向炎帝的祈福,真正的炎帝糕是选择上等糯米粉用蜂蜜与精油和合,须以特制的刻有各种祈福图案的模子刻出来再蒸熟的,只是后来为了方便和限于财力的制约,米糕的食材使用才大众化了,更派生出青团、莳团等食物,不过现在的年青人恐怕知道的不多了,小镇人的婚丧喜庆里依旧有着米糕的踪影,或许这也是一种传承?说来也是,江南水乡哪一亇地方沒有糕饼工场,爱吃大米的炎帝后裔把糕作为祭祀品与北方黄帝后裔把面做的馍作为祭祀品都是日常生活的一种缩影,至于水乡把面做成酥饼麻花则是炫耀江南的富庶和走亲访友的体面,仅此而己,可你也不能否认江南地灵人慧,懂得如何与北人交流,烟火人生里看潇洒自如,才知道人生何必计较太多。

童家祠堂屋顶一片一片的黑瓦青苔记载着城堡里一代又一代人相遇的点点滴滴,而郭家祠堂中一块又一块的过道青砖吟哦着一阙又一阙的隐形诗歌,每年清明供桌前的炎帝糕层层迭迭演绎着我们相知的枝枝叶叶,城堡就这么一抹又一抹地沉默进后人的记忆。都说是千年的铁树开花万年的王八讲话,五百年的古城堡沒有话语权!张家港的横空出世是因为现代元素太多,以致人们忽视了古城堡的内涵,大家族是中国几千年封建社会统治的基础,祠堂是家族统治的表现形式,每当家族中有重要人物去世,家族都要请道士举行招魂安魂放置灵牌的仪式,这种仪式很像是云贵一带的摊戏,在鼓锣鈸釵充斥着金属风暴的乐队拌奏里,招魂幡摇曳飘逸,震天雷炮竹破碎虚空,让灵魂回归家族接受后辈们的供奉。懂得变通的佛教则以更人情化的种种佛事把祠堂里的肃穆逐步演绎得淋漓尽致,拜天拜地拜祖先维系着城堡里每个家族的凝聚力,在俺的记忆里这些故事真好。

杨舍小镇东漕河紧接着长江,用船闸把內河与长江联通在一起,是江南水系运输的重要关节,小镇东面漕河上有一座桥名六渡桥,与太仓的六渡桥同名,叙述的亦是同一件事,说的是唐天宝12年即公元753年12月20日,66岁高龄并且双目失明的鉴真和尚,在五次东渡日夲失败后,由日本遣唐使藤原清河一行的陪同,从这座桥上前往黄泗浦坐船第六次出海,实现了他多年的愿望,终于踏上了日夲,这座桥由此命名六渡桥。鉴真留居日本10年,辛勤不懈地传播唐朝多方面的文化成就,他带去了大量书籍文物,同去的人,有懂艺术的,有懂医学的,他们也把自己的所学用于日本。鉴真还根据中国唐代寺院建筑的样式,为日本精心设计了唐招提寺的方案,并亲自履行后世的质监职能,两年后唐招提寺建成,这是日本著名的佛教建筑,鉴真死后,他的信徒为他塑像供奉在这个寺中,可怜后来倭寇侵扰东海沿海,迫使杨舍城堡的修建,实在有违鉴真大师东渡的初衷,至于后世抗战中日军士兵在青龙桥边检视所谓良民证,更是让六渡桥蒙羞不浅。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应该具有对帮助过自已的民族保持起码的敬意,这个大和民族实在是让人无语。孔子说,礼者敬人也,所谓礼节,不过是内心保持着对人的基本尊重和敬意,不懂礼节的倭人根本谈不上文明!

古城堡的文明是什么,是钟鼓巷口卖热汤面老人摊子传出的香味,是焦家大院秋千架上酣睡的那只流浪猫,其实古城堡每一条街每一条巷就是一段历史,当年俺们伫立在这些历经沧桑巨变的街巷中,曾经的繁华便扑面而来。而今回味记忆中的一段小河一座小桥一块青石板,那许多鲜活的故事便渐渐的清晰起来。听静夜之钟声,唤谁梦中之梦?观古井之月影,窥谁身外之身?小鎮那些民居都是坡屋顶马头墙,虽然沒有宫殿、庙宇等建筑所产生的雄浑、挺拔、高崇、飞动和飘逸的独特韵律,却也让城堡里的民居建筑产生亲切、自然和温馨的感觉。俺曾经住过陈家场大院第五进的院落里,青砖垂列而成的庭院、白墙黛瓦马头墙间的小小天井、爬滿外墙上的藤蔓,配伍着后院小河驳岸上那种高低起伏、错落有致的景观,传递着轻巧简洁、虚实有致、色彩淡雅、临河贴水,空间轮廓柔和而富有美感的信息,无言间讲的就是江南水乡的风情,故尔小城故事多的歌曲,在这儿会产生共呜成一缕城堡上的清风。杨舍城堡修筑的年代还沒有鈡表,计量时间使用的是沙漏,五百年滴下的沙子倒底有多少沒有人去算计,城堡里用晨钟暮鼓给小镇人报时,那只时空流浪猫便在鈡鼓下守护着它的爱恋,却常常被古城堡的风挠动,世世代代的缘便古古怪怪地在小镇里讨因果,街巷中回荡着更夫“天干物躁小心火烛”的提醒,轮船公司每日里发售簇新的船票,沒有人肯听城堡边大江潮来潮去,带走了小如凤凰湖暨阳湖大如太湖的水,一路渐行渐远,终究涛声隐约不再清晰,晨雾里还有谁在看护小镇的纯真?五百年古城堡的旅程中,小镇人都在真诚地回应南去的鸿雁北归的雨燕,天苍苍江茫茫,湖边芦苇荡,芦花鞋走一巷,说一路一辈子的喜欢,微笑便在这水乡里慢慢发酵,不经意间,清清亮亮的月光下猫唤醒了沉睡的星辰。小镇一年中总有那么几天,红灯笼挂在老街的路边,踏着青石板的路面,蹒跚走过的醉汉却在被细雨打湿的屋檐下困惑,与谁寻觅商榷的余地?时光滑入杯盏化作酒香,讲着小镇悠久而委婉的故事,这故事里有你有她,还有藤萝间掩脸偷笑的狐狸,老人们总说人生有很多种滋味,但要熬到一定的年纪,才会懂得如何细细品味,只是当你懂时,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俺小的时候,陈家大院后院外的小小花园里有二株颇为名贵的牡丹花,一棵开墨绿的花,一棵开鹅黄的花,陈家的几个大姐姐每年都要弄点豆饼鱼内臟给花儿施肥,还一再叮嘱俺们这些皮猴子要爱护后花园的花草,当年俺当兵走时,这些花草依旧循季时开放,蝶飞蜂迷遥寄在军旅的梦中,等转业回来时,早已时过景迁,这些美丽巳成过往雲烟不复見了,水泥钢筋的楼群之间,谁还知:小家碧玉种牡丹,莫怪枝叶太懒散。明月不摇香已乱,星辰无意花自开。不知那几个陈家姐妹,是否懒说时政还忆当年花事否?

回忆是需要载体的,古城堡里曾经的铁戈弓弩风花雪月,任你拈取一叶一枝,都可以攀上一个理解江南的艺术高度,就象沿着谷渎港走进小茶馆,那一壶茉莉花茶,谁能分辨出哪是茶香哪是花香,或许心有灵犀的人才能品得出,可千年寂寞风干成一捏儿花茶,泡开它需要多少春秋冬夏还是万种柔情?这古井的水泡得开唐诗宋词未必泡得开秦砖汉瓦!泡得开晨钟暮鼓未必泡得开古渡风沙!高峰山间的一抹嫩芽就这么把江南水乡的韵味融进这临水的茶壶,让千年小镇情结在心头长满枝桠,月圆了又缺了,说的悄悄话没人能懂,于是一泻清光静静的照着朦胧的家园。类似杨舍城堡这种军民合一的军事设施在江浙福建一带应抗倭斗争的需要着实修筑了不少,杨舍城堡只是其中较大设施之一,在五百年中杨舍城堡最为惨烈的战事却是长达五年之久的称为“庚申之变”的兵事,太平天国与清军围绕杨舍城堡反复爆发争夺战,五年中城堡经历了五次较大攻防战,第一次以太平军忠王李秀成部攻陷城堡告终,笫二次以常熟士绅组织万名民团反攻城堡失利,江南著名藏书楼之一(靜观楼)付诸一炬尽成劫灰告终,第三次以李鸿章部用火炮轰击为主,将城堡中宋元明时期的寺庙建筑、衙署大院、园林古迹尽数摧毁,城堡一片狼籍,太平军二千余将士全部战死,堡中居民死伤无数,清军占领城堡告终,第四次是太平军护王陈坤书、天将陈承琦乘杨舍城堡清军力量薄弱,率万余太平军奔袭再次夺取杨舍城堡,并在华士设伏,全歼以英国人戈登率领的李鸿章精锐部队洋枪队八百人,戈登仅以身免告终,第五次则以李鸿章亲自调集十余路兵马进攻城堡,太平军不支撤离杨舍,清军继尔收复城堡并攻占常州告终,至此,杨舍城堡已是一片废墟,小镇的重建,基本以民国风光为主也在情理之中。作为沿海一带的古城堡在经历几百年的沧桑后,不少城堡在城市化进程中与杨舍城堡一般已不見踪影,仅存的也斑驳陆离破旧不堪了,保存较好的大多在福建沿海一带,默默地叙述着那一段历史,可惜肯关注的后生们越来越少,岁月终究会淡化城堡的辉煌。

杨舍城堡建立之初,除了郭、陈、童、张、焦不多几个大家族有自已的塾学,请几个落弟的秀才给族中子弟启蒙外,所谓的教育事业一片空白,直至清末杨舍不多的文人在清光绪二十年间(1894)创办了杨舍书社,并以此为基础在光绪三十一年(1905)开办了梁丰二等小学,民国十四年(1925)年增设初中部,改名梁丰中学,民国三十年(1941)增设高中部,建国后梁丰中学与常熟虞山中学、江阴青阳中学并称水乡的三所重点学校,这所百年名校迎来了杨舍小镇教育事业的辉煌,成为远近莘莘学子的首选。

古城堡里的太阳每一天都是新的,古城堡里的人每一代都是真的,城堡的男男女女都是性格分裂的人,女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男人一半是君子一半是动物,男人对女人一半是迁就一半是尊重,女人对男人一半是执着一半是无奈,古城堡就在谷渎港的漕河水分割下也是城东一半城西一半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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