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阑正惬意滴坐在豪华敞篷货三轮里,飞奔在农村没等级公路上。周遭的景色很美,秋天是金黄色的暖调,阳光也没有夏季时那么猛烈。
自从回国后还没有这么惬意过,邬阑微眯着眼睛,二郎腿翘的老高,嘴里唱着听不出调子的《我和我的祖国》。
前面开三轮的是农村做宴席的邓厨子,不要小看农村的厨子,农村一般百八十桌的宴席,都是请这样的田席厨子来操持。或许他们没有受过专业系统的厨师训练,但不代表他们做的不出色。一场宴席从开始的策划,采买,分工到最后的实施,其复杂程度不亚于大型酒店的行政总厨的工作难度。
邓厨子迎着风,头发却一丝不乱,在马达突突声中他朝邬阑吼道:“这是你的邬式唱法?”
邬阑知道他笑自己走调,但是So What ?她依然翘着二郎腿,像女王一样坐在一堆锅碗瓢盆,墩子大刀里。恐怕坐大B也就是这个范儿了,幸亏这没等级公路修的还算平整,又没有警察拦着,否则早跳车了。
邬阑之前跟他并不熟,然而好巧不巧的是,他是舅妈一个七拐八拐的亲戚,还算常走动,所以就促成了这次合作。
一开始邓厨子是满心拒绝的,毕竟这牵扯到了生意。结果被舅妈循循善诱,谆谆教导之后,邓厨子只得被迫接受。其实舅妈的中心意思只有一个,邬阑是米其林!而且颠来倒去说了几十遍,说的邓厨子一脑门子问号,估计心里还奇怪,这米其林不是个轮胎吗?
不过二人合作下来,一切就不同了,邬阑是什么水平,邓厨子一试便清清楚楚。态度也迥然不同了,有本事的人之间,除了竞争,更多的还是敬佩。邓厨子就曾经一脸崇拜的说过,米其林邬真乃神人也!
米其林,邬?
话说回来,邬阑真是米其林,纽约Eleven Madison Park餐厅的大厨。她最拿手的是中西方创意融合菜系列,曾经有饕客为了尝她的菜,足足等了半年,品尝之后大为推崇,非拉着邬阑做了一期视频,后来她才知道这饕客是油管的美食大神,视频在油管上火得不得了。
曾经有食客问邬阑,为什么她的菜那么好吃?邬阑呵呵一笑,只不过就是把中国传统的食疗养生和西方的烹饪技法相结合,再加上天马行空的想象,就有了这些创意。
后来邬阑打算回国,不过在回国之前又去了日本游学,呆了大半年,拜了三崛春义学习菓道。这菓道是和菓子的新流派,气质属冷艳高贵型,符合她的喜好。和菓子最早源于唐代,那时称为茶果子,唐代的茶果做的非常好。
邬阑学习和菓子就是为了复原唐代的茶果,这才是纯正的中国传统技艺,只是国内一时半会找不到系统的学习方法。拜了春义为师后,于菓之一道上,邬阑又多了更深的理解。
她在厨艺方面本就有极高的天赋,茶点技艺更是把这种天赋发挥到了极致,连春义大师都赞叹不已。邬阑研习厨艺自是有家传渊源,自小受父亲的影响就爱钻厨房,后来去厨艺学校学习,再后来出国深造,取得荣誉,这一步步走来都得到了父亲坚定支持,母亲却十分不喜欢。
父亲与母亲相识于青春年华时,那时的父亲温文儒雅,有南方人的细腻狡黠,也有江南文人从骨子里就透出来的才情和硬气。
母亲出身在小县城,从小家里穷,为了摆脱穷命奋发读书,后来读了大学,毕业后与父亲结婚生子,后又考取了国外大学读研,接着就是出国深造,然后离婚,又结婚。可以说母亲的前半生是义无反顾的奋斗人生。
而父亲天生具有浪漫气质,家境殷实,能吃爱玩,知雅懂俗,却常被母亲说成玩物丧志,不思进取。两人隔阂渐深,婚姻最终走到了头,他们的爱情起于青萍之末,终究止于草莽之间。
后来母亲出国,再嫁,父亲还消沉了好长时间,最后还是走了出来,却更加纵情山水间,流连在有酒有肉的日子里。他崇拜袁枚,誓做现代随园翁,还在秦淮河畔建了一座园子,天天呼朋唤友,觥筹交错。
邬阑其实挺佩服母亲的,从小就独立自强,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获得幸福。虽然在离婚问题上,并没有在意过她的想法,但还是认为她是好母亲。后来母亲再育,再后来她回国,她们的关系都一直很融洽。
母亲唯一的弟弟,小舅,一直留在小县城,他没有姐姐的聪慧和坚忍,中学毕业后为了缓解家里的窘境去跟人学厨,攒了些钱后回到了小县城,盘了个饮食铺子做生意,起初一直做不好,直到认识舅妈后才有些好转,两人起早贪黑一起努力,才有了现在的模样。
邬阑很喜欢这种小地方的生活情调,缓慢而平静,这也是她把这期的视频拍摄安排在这里的原因。邓厨子是计划之外的事,不过也做了视频放网上,反应还不错。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准备工作,邬阑的团队早几天就去了山上采点,为下一期视频《山里的美食》做素材收集。
趁着这个空档,她约了邓厨子再见面,见面之后便直截了当道出目的。邓厨子听了邬阑的建议很动心,只是他同样很理智,他清楚自己的优势和劣势。
“米其林,我只是个农村厨子,从来没管理过高级餐厅,你为何要请我做总厨?”
邬阑想了想,说道:“这么跟你说吧,我不需要因循守旧、一成不变,也不需要一味的激进前卫,或者哗众取宠,我需要的是有悟性的。饮食一道,也是需要悟性,并不是简单的炒两个菜就OK的。要让别人尝着你的菜,也能悟出他自己道理,我把这个称之为感同身受,吃,就是一个感同身受的过程。”
邓厨子听的云里雾里。
“悟饮食之道,需要天分和过硬的专业技能,你都具备,唯一欠缺的是管理的经验,这并不难,我自然会找人协助你,并且安排好后续跟进……”
邬阑很快结束了交谈,
直到邓厨子离开了很久,他都晕乎乎的不敢相信,就这样实现了多年的愿望。对于邬阑的邀请他自然欣喜,这也是对他多年努力付出的肯定。
在舅舅家住了两天,这两天邬阑也没有闲着,因为这期的视频内容有关于辣椒这个食材,于是她做了很多功课,收集资料,翻阅古籍,甚至查阅县志。在古代的文献中对于辣椒的记载,或者以辣为主的菜谱并不多,但也不少,其中有一本野史的记载倒是有趣之极。
这本野史朝代不详,作者宜不详,只以‘一阁老人’的称谓著于扉页。书中讲的正是辣椒以及火锅的故事。
书中记载的这个朝代,火锅风靡大江南北,不分地域,上至达官贵胄,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嗜之,竟有些像如今流行的火锅,是名副其实的大众饮食。书中同时也记载了,正是因为火锅的风靡而促使像番薯、土豆、玉米这类作物被广泛种植,进而解决了当时农业发展的瓶颈,甚至与人口增长之间的矛盾。
邬阑花了大半天的时间读完,读完之后沉默良久,中国几千年来形成的饮食习惯,自有其历史原因。按照现代的说法就是中国古代长期处于粮食安全线一下,百姓为了尽可能的多吃饭,才会形成‘饭菜有别’的饮食习惯。中华饮食文化博大精深,但真正是老百姓吃的上,吃的饱的,还是庶民饮食。吃的问题很小,但同时也很大,因为它关乎民生。
决定了在这期视频里加上这个‘吃’的主题,邬阑长长松了一口气。放下手头的工作,走出房间,走到田间地头,找舅妈去唠唠嗑,听她说说家长里短,再摆摆闲篇儿八卦。
晚间,邬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其实身体已经很疲倦,但脑子却不配合。直到后半夜,邬阑才迷迷糊糊的睡去,但脑子却一直在做梦,光怪陆离的各种梦。
在梦里,邬阑一身古装,徜徉在那十里繁华的秦淮河畔,耳边传来浅吟低唱:“十里秦淮岸,桃花着雨粘;金华笼酒盏,芬芳笼衣衫;我提灯一盏,让月笼江南;默默将你的背影想念……”
画面一转,邬阑又站在金碧辉煌的楼宇外,面对着一身素衣的男子说道:“如果我每做一件事都在意别人的看法,那等于放弃了我自己,我不要做这样的人!别人如此,你亦如此……”
再一转,邬阑又来到了高山之巅,俯视那云云苍生,一旁的男子问她:“你后悔吗?”
邬阑歪头想了想,说道:“我后悔,也不后悔!”
“哦?怎么说?”
“后悔,是往后余生都不会再有一个会服软的男人,能事事让着我,在乎我的感受;不后悔,是往后余生,我都能看到百姓脸上的幸福笑容,人间温柔,不虚此行!”
“你可曾想过,你的固执会伤害真正在乎你的人……”
邬阑猛的一睁眼,被惊醒了,
看看窗外,天才蒙蒙亮,拿起手机看看时间,还不到六点。邬阑轻喘一口气,刚才的梦还心有余悸,醒来之后才发现,额头已冷汗津津,眼角还挂着泪痕。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邬阑口中嘟囔着。
醒来再也睡不着,索性起身,披了衣服来到院子里。舅妈勤快,早就起了床,在食铺里忙活开了。邬阑看着舅妈忙碌的身影,暗暗思忖,难不成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怎么会跑到古代?总不会真的有哆啦A梦的时光穿梭机吧?
吃过早饭,
舅妈说起了旅行的事:“你爸来电话说要请我们到他那个什么庄子上去玩,还说想吃你舅舅做的鱼了,让我们就这几天出发。”
“那挺好,他现在爱人多热闹,我平日里忙,很少能顾及到他,你们去了也好陪他说说话。”邬阑笑着说道。
“你最近怎么安排的?”
“日程安排很紧,我的团队又打电话来催了,所以今儿晚上就走,明儿一早就能到,也不耽误什么。”
舅妈却有些担心道:“秋天山上可冷了,雨水又多路又滑,你得多注意啊!”
“我自然会注意,等下个月我们就可以在老爸那里碰头了,到时我再做好吃的让你们尝。”
傍晚,
雨果然下了起来,绵密的雨丝夹杂着雾气,使得路灯都变得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