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
果然下了一夜的雪,邬阑晨起开门,天上就飘飘洒洒下着大片雪,这种雪湿湿粘粘,粘在衣衫上瞬间即化成水,留下一条湿痕。落到地上,与泥土灰尘一混,就成了泥泞不堪的泥雪。这种雪最是恼人,倒不如痛快的来一场大雪。
天气渐渐冷了,给每日来买包子的人带来诸多不便,因这抚莱阁的包子实在好,无论等多久都心甘情愿,这要是在夏秋季倒是没什么,可寒冬腊月这样的等,就是受罪了。不过好在抚莱阁在门外放了几个烤火炉,里面烧着炭火,等待的人觉得冷了,就来烤烤,去一去身上的寒气。
这样的举措反倒令抚莱阁的人气更旺。
忙完晨间的生意,席婶前店后院来来回回无数趟,看到邬阑也是一副欲言又止,欲语还休的神情。平时她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但邬阑却视而不见,依然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该干什么干什么。
只在张伯来禀事的时候,问了问那小乞丐的状况。
张伯一提起他就摇头,“没见过那么犟的人,给他的东西,他也吃了也喝了,就是一言不发,也不理人。”
邬阑料想也是如此,想了想,又道:“昨夜下了雪,他那里御寒之物可够?”
“都按姑娘吩咐的置办了,还多给了一个红泥小炉,碳也有,想着可以烧水,也可取暖。”
“嗯,做的不错,这两天张伯就多看顾着,毕竟是条人命,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张伯走后,邬阑就去了茶室,茶室里烧了地龙,置身其间,温暖如春。茶室一旁后来又辟开一间小室,正中放置一张窄边书几,靠墙摆了几张矮架,架上放了不少书籍,窗下又置了一张湘竹榻,另外摆了一个小石几,用来放茶具。这小室陈置简洁疏朗,并没有多余的摆设,用来读书学习最好。
矮架上的书倒是不拘什么类型的,五花八门的都是邬阑在各个书坊书阁淘来的,这断断续续也收集了不少。此时邬阑坐在书几旁,几上并没有摆笔砚,只摆了一瓶西洋墨水和一只羽毛笔。邬阑又去寻了纸张,再泡了一壶碧涧,就在袅袅茶香的纠缠中,开始了写写画画。总归是那个念头始终萦绕不去,即然念念不忘,倒不如想办法把它变成现实。
火锅,光想想都口水泛滥。
但要在古代开个火锅店,恐怕不那么容易,至少食材都有可能找不齐,所以得好好规划一下。
席婶在茶室外盘亘了许久,其实邬阑早看到了,心里不禁好笑,她自然知道席婶的目的,甚至还揣测得出她此刻的心情。邬阑想了想,还是让席婶进来,面对面说明白最好。
邬阑半晌没说话,等着她先开口。
席婶表情讪讪,有些不知所措,踯躅了好一会才开口:“姑娘,婶子知道你做什么事都有你的道理,婶子也知道自己不该罔顾主家的意思,只是……婶子于心不忍呐!婶子小时候曾经有个弟弟,就是在这样的雪天里挨饿受冻,最后奄奄一息,还没等到我找来吃的,他就死在我娘的怀里。昨天一看到那个小乞丐,当时就想起了我那个早夭的弟弟……”
说到最后,喉咙哽住,再说不出一个字,席婶早已泪流满面。
邬阑静静的看着席婶,
席婶哭过一阵后渐渐止住,又有些难以启齿道:“婶子知道姑娘你有主意又心好,能不能帮这个小乞丐找一个能栖身的地方,至少不会冻着饿着……”
邬阑看着她,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婶子把自己曾经对弟弟的遗憾,兑换到这个陌生孩子身上,心情我完全理解。只是,先不说罔不罔顾,就说帮他这事,如果我帮他,那是我仁慈;如果我不帮,那是我的本分。这世上没有谁该谁的,善良不该被用作借口。”
席婶愣在那里,眼底闪过茫然不解,还有一丝失望,嘴里还在念念,似乎是在细嚼邬阑那些话。
“不过呢,事关人命,我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但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至于那小乞丐最后如何,不是我能控制的,席婶可明白?”
品出这话的意思,席婶眼睛一亮,但同时也明白这的确是尽人事听天命。
众人又一次来到后院门外,邬阑看那小乞丐周身裹的严严实实,地上也垫了厚厚一层,张伯果然是做的仔细,只是夜里极其寒冷,这样裹着恐怕还是难捱。
邬阑俯下身来,看着这个黑乎乎的小乞丐,长相因为肤色黑而显得平淡,就是丢到大街上也认不出来的那种。嘴唇不带血色,神情也是奄奄的,眼皮耷拉着,即便知道有人走近也不消抬一下。
邬阑想了想,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半晌,小乞丐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抬起眼睛看着她。
“看来你也知道我这里好,一旦离了这里,你这小命估计就……可如今你在这里,也影响到我做买卖了。你瞧,我这铺子生意很好,口碑也好,你待在这里,我不能让人捏住话柄说我是假仁慈……”
小乞丐静静的听着,
“所以,”邬阑一顿,又道:“你有两条路可走,一,你离开我这;二,你听从我的安排。”
安静良久,邬阑的声音又响起:“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人待你好,是福气,该好好珍惜;人待你不好,是应该的,为什么要好?对吧。”
小乞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嘴角微微一扯,喉咙里发出一丝沙哑的声音。
“你想怎么安排?”似乎是很久不说话,声音含混不清。
可邬阑还是听清了:“哟嗬~!能说话啊,还以为是哑巴呢。”
一旁的席婶插嘴道:“自然不会让你冻着饿着……”
邬阑点点头,道:“说是这样说,但我不会施舍你,你要想不冻着饿着,就用你的劳动去换取,我不养闲人。”
小乞丐脸上有了一丝表情,似乎在判断这句话可信程度。
“怎么换?”
邬阑笑了一声:“我还缺个洒扫的人,平日里的洒扫婆子都是上一天工,结一天账,并且管三顿饭。”
半晌,只听得小乞丐答了一声:“好~”
身后响起一片吁气声,似乎大家都是心头石头落地了。
邬阑一哂,心想,这好人当的!求爹爹告奶奶似的。
“你叫啥?现在总可以说说了吧?”
“阿宽……”
接下来的事她就不管了,席婶安排就行,她如今要紧事是先要弄顿火锅来尝尝。
小樱笑着跑来,开心的围着邬阑转了三圈,似乎这是她表达喜悦的方式。
邬阑可受不了了:“诶诶诶~!脑子晃成豆腐渣儿了!”
小樱大笑起来:“姑娘就会说笑!哪会是豆腐渣?明明就是美少女战士!”
邬阑噗嗤一笑,这小樱学的挺快:“得!别拍马屁了,有事就说。”
“嘻嘻~”小樱脸色微赧,说道:“也没啥事,就是不明白想问问,为啥要阿宽劳动换取?那些大善人不都是施粥舍衣的吗?老百姓一样感恩戴德。”
邬阑有些欣赏这丫头,别看年纪不大,可凡事喜欢动脑筋问为什么,这就比只会听从的强多了。
“小樱说的好,可我们也是老百姓,没那么多钱去施舍,做好事也得量力而行啊。”
“那……直接给他些干粮盘缠送他回去就好啦。”
“小樱啊,咱不能当烂好人是吧,善良可以,但需要带点锋芒,也需要一点精明,要带眼识人呐。”
“带眼识人?”
解答了小樱的疑惑,邬阑开始列食材清单,其它的基本都能解决,唯独辣椒这一项……
可能还得找郝大壮来问问,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说曹操……
“赫啊~赫啊~赫啊~”人都还在外面,声音就传来了。
“切~!”邬阑笑了一声,起身走出抚莱阁,
“久仰久仰,郝某早就听闻,邬当家那日在四方台之上,那真是鏖战群儒、唇枪舌战、大杀四方、以一敌十、妙语连珠……”
邬阑两手交叉一抱,懒懒的往那一站,就看着他说。
“郝某当真心悦诚服、五体投地、肃然起敬、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嘿嘿~久仰久仰!不敢不敢!”邬阑不等他说完就两手一抱拳,也学他那样子回敬。
不知你久仰个啥?
四周还有不少食客,瞧他俩互相吹捧的样子都忍俊不禁。郝大壮也不理会,说完又潇洒一甩大袖,在众人的注目下踏进抚莱阁。
这郝大壮浑身上下都是戏,戏精上身!
邬阑耸耸肩,也跟着进去。
宾主落座,小樱上了茶,郝大壮呷一口润润嗓子,这才慢慢说到正题。
邬阑问道:“郝小爷最近神龙不见尾的,忙啥呢?”
郝大壮呵呵一笑,道:“今儿来找当家正是要说此事,小爷我刚盘下城东那座春山小馆,地儿不大,想着开个酒楼估计不太合适,这不正好想起抚莱阁了嘛,就来问问当家的意思,给个主意。”
嚯嚯~,稀奇!
“呵呵,说笑了不是?你郝家家大业大,要我小小的抚莱阁给你主意?”
“邬当家你小瞧自己了不是?你以一己之力把名不见经传的抚莱阁做到如今的成就,郝某实乃佩服!并无半点玩笑之意。”
“哪里哪里!”邬阑又拱拱手道:“承蒙郝爷看得起,这样吧,即然郝爷有此诚意,不如先说说您当初的打算?我也好参详参详。”
郝大壮思量片刻,道:“这春山小馆吧,布局倒是别致,就是倒大不小,无论做酒楼还是食肆都不合适,哪怕是个豆腐店……也不可能。在下也是思量许久,始终不得其法,所以……”郝大壮两手一摊,颇显无奈。
邬阑眼珠转了转计上心来,嘿嘿~!
“我看这样吧,我先不给你主意,先请你郝小爷帮个小忙,然后再看,如何?”
郝大壮多聪明一个人,听她这样一说,心头了然,不过表面駭是一派和气:“邬当家客气,别说小忙,再大的忙郝某也在所不辞!”
“也不用那么麻烦,就是找一样食材……”
片刻之后,
郝大壮皱皱眉头,道:“就是上回那个狗椒?东家需要多少?多的话需要调动人手去寻,恐一时半会难以找到很多。”
“那就劳烦郝爷这事上上心,总之我是有多少要多少!你是不懂,美食里只要加了它,就犹如食物有了灵魂,人生有了乐趣,那才是人间至味!”
虽然上回的火锅也不错,但郝大壮还是半信半疑,只是见邬阑都那样说了,也就应承下来,到时看了再说吧。遂打定主意便不再提此事,又聊了几句闲话,便起身告辞,去寻那邬阑需要的狗椒。
郝大壮动作神速,不消个把时辰,就把那辣椒送来了。邬阑一看,这郝大壮办事果然利索,居然找来好几种辣椒,新鲜的就有三种,还有晒干的。
邬阑并不知道这个时代的辣椒到底有多少品种,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炒底料。要炒底料就先得做糍粑辣椒,不过这些都不难,她列的食材单子叫张伯比着去采买,好在大多都有,没有的也可以找到代替。
厨房里堆满了各类食材,席婶也忙着在处理这些食材。小樱跑到厨房里围着这些食材左看右看,眼睛亮晶晶的。
“姑娘,又要弄火锅吃吗?”
邬阑笑道:“是啊,小樱盼不盼望?”
小樱面露惊喜,道:“自然盼望!上回吃了就一直念念不忘呢!”
邬阑嘿嘿一笑,这女娃有前途,能吃辣!
傍晚时分,
阿宽正在前院里打扫,其实这洒扫工作实在不累,一目了然的庭院,树木花草一概没有,除了园径是青方砖铺就,其余的都是一堆堆石头,平日里保持的就好。
刚进到这院子时,阿宽确实有些惊讶,这庭院看起来简单却疏阔有致,不像是普通人家的院子,这抚莱阁生意兴旺,看来还是有道理的。
整个院子的打扫也不难,虽说以前没做过这样的活,好歹也能划拉两下,就是这气味太恼人,驱不走挥不散的,还直往鼻子里钻,勾的人想流口水。阿宽思忖半天也只有苦笑一声,不就是馋上了她家的饭食才没走的吗?
厨房里,邬阑正在炒料。
先炼菜油,牛油切块放入熬制;接着放葱姜蒜爆香,再入辣酱和糍粑辣椒,转小火熬干水分,这时辣椒微微发白,其实香气已经出来了;此时再下香辛料,继续小火熬制,至香辛料色泽变深时丢入冰糖;再慢慢熬干水分,这底料算是基本完成。
另一灶头炖着一大锅棒骨汤,已熬的浓稠雪白,蘸料也调好了,这边席婶手头的活也已差不多完了,万事俱备,只欠开吃!
久没吃火锅,不吃它则罢,一旦这火锅味一飘,整个味觉系统就会产生连锁反应。邬阑这会体内多巴胺迅速分泌,直接导致心跳加快,口水分泌。
当一切准备就绪,郝大壮也踩着点来了,这家伙简直天生狗鼻子,每次都能来的刚刚好。
“香~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