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院子确实曲径幽深,比抚莱阁不知大了几倍。
毛头和那几人一路打打闹闹,穿过翠竹掩映的幽径,来到一片假山旁,这片假山由巨石堆叠而成,山势不高却颇为险峻。沿着山旁的缓坡,拾阶而上便到半山,半山上架了一座四角小亭,四周竹帘半垂,小亭里只摆了一方石桌和几个石墩。石桌上放了一支细颈梅瓶,瓶里插了一剪红梅,倒给萧瑟的周遭添了一点俏皮。
一年轻男子坐于亭间,一身青色素绸缎道服,外披一件同色羊绒鹤氅,胸前的系带上还坠一镶络子的玉质小葫芦。头上并没带巾帽,只用网巾束了发髻。
男子听到声音转身,现出他怀里的猫,正是邬阑找了半天的橘猫。
几人见主子回头,连忙收起嬉笑打闹,那毛头正正衣冠走进小亭,把篮子放在石桌上,然后跪地一拜,道:“主子,一个粗眉毛大眼睛的姑娘,说是隔壁抚莱阁的,来找她们的猫,呃……”
“扑哧~,扑哧~”还没等他说完,身后就传来憋笑声。
“老风有你这么形容姑娘的吗?”老雷笑骂道。
那男子正撸着猫,听老风的描述,嘴角一勾,带出些许笑意。又低头瞧了瞧倚在怀里的猫,那猫喉咙里发出咕噜声,正舒服着呢,于是笑意更深:“你家主人来找你了,还不快回去?”
似是听懂了话,又像是闻到蛋糕的香气,那猫跳上石桌,叫唤一声,然后两脚往前一趴,伸了个懒腰。又从石桌跳下,径直踱到毛头脚边,“喵喵~”又叫了几声。
“我说老风啊,篮子里是啥啊?闻着挺香,打开来瞧瞧。”
那老风一张毛脸一扭,鼻子一哼:“主子都还没发话呢,你小子滚远点!”
门外,邬阑还瞪着一双眼睛,
两盏茶功夫之后,院门再度打开,阿雷从里面出来……
阿雷快速扫了一眼,差点笑喷,于是赶忙低下头。那老风说的太对了,果然是粗眉毛大眼睛!只是眼睛忒大了吧?
邬阑见这来人行为异乎常人,心生警惕,暗暗嘀咕:“这家人是不是都不正常?”
阿雷忍住笑,肃整了表情,然后一拱手道:“这位姑娘实在对不住,我家主子请你进去。”
邬阑早就等烦了,鼻子里哼了一声,袖子一甩就大步跨了进去。
阿雷一哂,心道这姑娘倒是一个大胆的!他摇摇头,关了大门后,走到前面去带路。
不知过了多少亭台楼榭,每到一处,邬阑都嘟囔一阵,咋那么大?比抚莱阁大多了!席婶倒是老老实实地低头走路,她看出这家主人有些不凡,有些拘谨。
邬阑实在忍不住,上前一步,一抱拳问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阿雷虽然在带路,但一直用眼角余光观察她两,冷不丁一愣,下意识也抱拳回礼:“免贵姓……雷。”
“这位雷兄,敢问路往何方?”
阿雷抠抠脑袋,回道:“湖边呐。”
还有湖!
邬阑连翻几个白眼,又道:“还有多远?”
阿雷咧咧嘴,说道:“姑娘稍安,就快到了。”
又过了一盏茶功夫,终于看到一汪湖水,那临湖有一亭榭,半在水中,半在岸上。亭榭四周用紫绢围成帐子,临岸一面的绢帐向两边撩开。当中放置一架朴拙的茶台,漆面早已斑驳。茶台之后坐着一男子,帐子挡住了面庞,只看得见一身青色氅衣中窝着一只肥猫。
阿雷快走几步,走到水榭之外,躬身一拜:“主子,人带来了。”
男子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阿雷悄声退下。
邬阑没注意阿雷已经离开,只瞥见那只猫,见那畜生一副享受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出来。席婶敛衽肃立,她拉拉邬阑的袖子,但邬阑没啥反应,席婶无奈只有放弃。
橘猫懒洋洋地从男子怀里抬起头,见到邬阑,轻轻叫了一声,从男子怀里跳下,摇着尾巴慢慢踱到邬阑脚下。
随后,那男子也起身走出水榭,朝邬阑细瞧了两眼,似乎想起刚才老风的话,不禁嘴角一弯,笑出了声。
邬阑循声抬头,看见长身玉立的男子,甫一愣住,眼底趟过一丝异样,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就这一会,身体仿佛被魔法定住一般,竟是无法移动,只愣愣的这样看着他。
男子也静静的看着她,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有多少次了?梦里见到的身影……那笼在光环之下的身影触不到,摸不着,也看不清容颜,听不清声音。
原来是这个样子吗?
过了很久,邬阑开口道:“我叫邬阑,你是这里的主人?”
男子微微一笑,犹如春风拂过水面,泛起阵阵涟漪。“在下曹淓毓,这厢有礼了。”他微微点头示意。
失神只一刹那,邬阑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曹淓毓伸手一请,道:“邬姑娘不如到水榭里小坐片刻?”
邬阑点点头,说道:“好啊。”走了那么久,是该坐坐了。
二人进到水榭,落座,片刻青衣小厮进来上茶,上茶之后又躬身退出。
邬阑端起茶轻啜一口,待茶汤入口便屏住呼吸,慢慢将茶汤下喉,嘴微闭,任气从鼻腔缓缓呼出,茶水含香,口齿生香。须臾,邬阑不禁赞道:“好茶!这宜兴阳羡果然名不虚传!”
曹淓毓呷了一口便放下茶盏,说道:“邬姑娘精于茶道?”
邬阑咧嘴一笑:“非也,我那嬷嬷才精于茶道,我只精于吃喝。”
曹淓毓轻笑,犹如雨后的天空,拨云见日。“邬姑娘年纪轻轻,就把那抚莱阁经营的有声有色,在下实在佩服。”
“呵~,佩服不敢当,糊口而已。哦对了,曹公子是从哪里来的?”
“在下之前一直居于京城,恰巧年前南方有些生意上的账目要结算,所以……恐怕在此要呆上一段时间了。”
“哦,原来如此。我原以为隔壁会一直没人呢,没想到是曹公子你的宅子,更没想到还那么大,比我家大多了。”
曹淓毓思忖片刻,说道:“看来以后得经常麻烦邬姑娘了。”
“哦?这是为何?”邬阑有些不解。
曹淓毓嘴角微翘,眼底闪过一丝捉狭:“家里的厨子还在京城,过些日子才到,我那几个手下不懂吃喝,可不就得麻烦邬姑娘了吗?”
“嗨~,这还不简单?曹公子想吃什么只管让人来说,保管没有你吃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曹淓毓神情愉悦,道:“那在下可真不会客气,一定要好好麻烦一下邬姑娘!”
“嘿嘿~嘿嘿嘿,欢迎来麻烦!都是乡里乡亲,本姑娘不怕麻烦,就怕不麻烦。”
邬阑暗自掐掐手心,心想老娘这是有多想为人民服务啊?尽给自己找麻烦!
不想再谈论麻烦话题,邬阑转而看向那只猫,那猫一直看着她,只是她没注意而已。
橘猫见邬阑看着自己,短促而有力的“喵”了一声,似是在抱怨。
邬阑眼睛一眯,眼里射出危险的光芒,那猫看见,拉长声音又叫了一声,像是很委屈。
邬阑忽又睁大眼睛一瞪,那威力瞪狗狗都颤抖,何况一只小猫咪?只见橘猫哑着嗓子虚弱的叫了一声,又钻到曹淓毓的怀里寻找安慰。
曹淓毓看着她两的人猫对话,觉得实在有趣,笑意溢满双眸,不经意一脸的温柔。
看见主子的笑容,站在水榭外不远的老风和阿雷彼此互看了一眼,心里诧异至极。今儿主子和往日迥然不同,完全是两个人,平日里主子哪有这样笑过,今儿都不知第几回了?
他两人站在树下打着眉眼官司,树上还躺着一人,这人刚吃完抢来的小蛋糕,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嘴。然后睨眼瞧着树下两人,嗤笑一声:“你俩见不得主子心情好啊?”
阿雷知道树上有人,本不想理会,只是这小子嘴忒碎,又想起那被抢的蛋糕……一时火起,随手抄起一家伙就跳上了树。树上小子一瞧没对,还不等他跳上来就脚底抹油溜了。
这家伙其他功夫不行就轻功极佳,江湖上倒是没几人能比得上。可树下的老风正好守株待兔,乘势一薅,就把那小子按在地上。可见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轻功皆是纸老虎。
老风忿然道:“你小子嘴碎不说,还忒歹毒,主子说留给我四人的点心全给你一人吃了!”
“切~,主子那还一个呢,有本事你去抢了来啊!”阿闪有些恼怒,吼道:“你两个欺负一个,算什么本事!”
“好你个阿闪,就欺负你怎么着?”阿雷也吼道。
那边几人打打闹闹不停,而这边邬阑跟曹淓毓聊的蛮开心,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邬阑瞧瞧天色,一拍脑袋这才想起好像来了很久了。“哎呀呀~,怎么一晃天都黑了?”
回头看看席婶还在,嗔道:“怎么也不提醒我?”
席婶无语,我倒是提醒了,你理吗!
半盏茶功夫,二人已出了庭院,在门口同阿雷道别,便返回了抚莱阁。
邬阑寻思一路,始终觉得哪里不对,这进去要了那么久,怎么出来只花了一会儿?
邬阑走后,
老风几人又围到曹淓毓身边,各个抓耳挠腮,仿佛有话想说。曹淓毓面色如常,似乎又回到往日的平淡无波。
几人心想,这才是主子的样子嘛,今儿下午的好像是个假主子。
老风是个直性子,心里的话忍不住,问道:“主子今儿好像不太一样啊?”
曹淓毓听了,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你几个很闲?”
众人缩缩脖子,不敢再有小动作,感觉到了危险……
回到书房,
曹淓毓拿起还放在桌上的翻糖蛋糕瞧了瞧,又摸摸下巴思忖半天,
今天不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