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铎怎么回事儿,这么晚了,还不到。”冬阳楼的贵宾阁里,一个瘦猴般男子,正发牢骚。
广成也在,到这会儿了,还没回过家。
一方面,打听到屈恬去了自己家,另一方面,忙着同朋友些吹牛,虽然主角不是自己。
一个乐师正在拉邦琴,是个老头,正陶醉着呢,被个公子哥赶了下去。
此人叫花海若,是这群人中的老大哥,因为他最富。
他有些发胖,很结实,力气也大,就是不大灵活,但无碍他成了老大哥。
瘦猴儿是西风渡的小混子,诨号叫刀鱼,有些狠劲儿,一直跟着花海若,凭着花海若的财力,加上自己敢闯敢拼,这些年来,也算小有势力。
座下还有一人,静默不言。谁要是因此小瞧了他,那么就得说一句,眼光不错了。
这人叫李祺,一副儒雅书生的装扮,有些结巴,且又不爱说话,越来越结巴,已经快成哑巴了,可就是这么个人,却在这堆浑小子里,不可或缺。
因为他有个妹妹,是夏县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儿,这些人都对这个大舅哥垂涎欲滴,只是一直没得手。
许铎终于到了,站在门口,猪耳帽一扇一扇,鳄鱼皮披风威风凛凛,拧了拧脖子,自顾坐下。
“齐活了,上酒,上菜。”广成吆喝一声。
“成子讲,你夺冠了?”花海若挺了挺身子。
“嗯,是这么回事,要进京,可能还要上战场。”许铎答,有些不舍。
花海若点点头,思量着什么。
许铎转头向李祺道:“你说现在,我和你家妹子,成吗?”
“不——不——知道。”李祺断续道。
“老李啊,你多说说话,整天闷着,再这么下去,就要不会说话了。”
许铎又转向刀鱼道:“鱼儿啊,我舍不得你。”
刀鱼倒了杯酒,兀自喝了。
许铎在广成耳边低声道:“怎么回事,这么闷?”
“以后就是两条路了,自然闷了。”广成道。
事实上广成是有些失落的,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以为大家都为此高兴时,众人不是欢喜,而是沉默。
许铎闻此,心情也有些沮丧。走马斗鸡十数载,昔日友情淡如水,转瞬间,又一股豪情涌起,天大地大,何必拘于一地,困于旧人。
酒酣菜饱,气氛却有些冷。
花海若终于从沉思中出来,招呼众人一声,共敬了许铎一杯酒,都举杯了,却少了些当年情趣。
许铎放下酒杯,可当年,又是哪个当年呢?
这些年来,大家一道混日子,家里都有些财产,只当江湖义气,都在酒色之间,如今,一纸前途,都换了样子。
这场聚餐来得快,去得也快。借着酒兴,许铎踹翻了两张躺椅,也不知在发什么脾气,被许昌,许胜扶着走了。
许铎走后的贵宾阁中。
广成道:“这样子,真的好吗?”
“他是个怎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如果不这样刺激他,我怕他会错过这次机会,留在这里,他该有一个前途,这是最好的结果。”花海若冷静道。
众人皆是沉默。广成对许铎说的话并没有错,只是将许铎带向了反面的思绪中。
许铎一到街上,风一吹,酒便醒了,挣开两人的搀扶,往东大街走去。
灯火渐暗,行将出城,许铎忽地哭了。许昌见状不对,却不敢上前,亦步亦趋地跟着。
许铎坐在河岸边,晚风拂面,渔火挂在江岸,星星点点。
一艘小船从上游漾来,几段箫声呜咽,不成曲调,同是寂寞江边,一段哀慕,让许铎些许心动。
许铎招了招手,许昌上前来。吩咐道:“去找条船,我要去江心一游。”
不多时,许昌便撑来了一条渔船,渔船简陋,狭小,仅能容下三五人。
三人上船,许铎指了指江中的那艘小舟:“靠过去。”
离了岸,一同划浆,终于靠拢舟船,远看这船不大,近看却是不小。
船上建了一间小阁楼,文饰繁复,富贵人家游玩消遣之用,二三十人,也不会拥挤。
两船一撞,这边渔船飘摇,而另一边的游船却没多大动静。
楼阁中出来一个女侍,察看了下情况,问道:“你们的船没事吧。”
见对方先关心自己这边,许铎心生好感,便道:“适才江岸上,听此间有箫声,断断续续,按声寻人,故来了此处。”
“稍候。”女侍走开。
许昌道:“少爷,听声音你便知道有美人,少爷泡妞之技,更胜往昔啊。”
许铎拍了他头,骂道:“胡说八道,龌龊。”
心里嘀咕:“也不知主人是谁,会否会见这不速之客。”
稍许,女侍再出来,邀道:“我家公子有请。”
三人随着女侍进入船阁,入眼处,除了几盏烛火外,也没什么装饰,朴素得紧。
内里走,只见一个背影,正望着窗外。
主人听着脚步声,转身回首。
“居然是你。”两人同时惊呼。
许铎如何不惊。
夏县盛传,东邻之子,清扬婉兮,李祺的妹妹,李兮兮。
李家住在城东,李兮兮少有才名,容貌清婉,落落大方,故有此说,许铎见过她几次。
见是熟人,许铎也不客气,在其对面塌上跪坐,抬头道:“我还在想,哪家公子,没料想,却是兮兮公子。”
“你怎知道我会在这里?”李兮兮此刻自是不信,许铎是因为听见箫声来的,只当他早有预谋。
“有缘千里来相会,何况这才多远呢?”
李兮兮心头默念,没曾想这个浮生子还有些文采,当下不露声色,相对而坐。
“听雪儿说,你按声寻人,到了这里,却不知许家子,何时精通音律了。”她本不是刻薄之人,这般质问,倒有些小女儿姿态,让气氛有些暧昧。
许铎道:“音律,我不懂,不过情绪,却是相通的,在我看来,音乐,和说话一样,只不过音乐说的话,要用心听,用嘴说的话,用不着。”
“鬼话连篇,不管你怎样打听到我在这里,我也劝你,别浪费时间了。”
“不浪费。”许铎只当听不懂,自提起炉火上的水壶,倒了一杯热水。
李兮兮见他如此不识趣,又是相熟之人,不便将他赶下船去,自起身离开,出了船阁,走上船头。
拿出玉箫,奏了一曲,此曲完整,精致,却少了些情思。
许铎这才明了,音声动人,在于情动,当按着谱子吹奏的时候,自己这个外行人,便什么都听不出了。
李兮兮回到阁中,见许铎呆坐不动,两个跟班站得远远的,笑道:“怎么,不知又听出了什么?”
“原来不是音声动人,而是人令人心动。”许铎徐徐道。
“流氓。”原本带着些许笑意的李兮兮,终于确认,狗是改不了吃屎的。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许铎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不是我这样子。”许铎喝了口热水,热水流过嗓子眼,有点痛,也很舒服。
“他文采好,武功高,长得美,还很专情。”
“喂喂喂——打住。”许铎见状,不由失笑,原来这冷冰冰的女子,竟这么傻。
“怎么了?”李兮兮疑惑道。
“那他不帅了,你就不喜欢他了,这么看,你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我算看错你了。”许铎故作失望。
“你胡说,只要我喜欢他了,就算他不帅了,我还是喜欢他。”
“江郎才尽了。”
“还是一样。”
“武功尽失了。”
“还是一样。”
“喜欢上别人了。”
“那不行。”李兮兮忽然打住了。
许铎笑道:“你看,你说得不就是我吗?不帅,没文采,没武功,关键是,我只喜欢你啊。对吧。”
李兮兮再一回想刚才的对话,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嘴上当然一口否决。
忽地,船阁一摇,被撞了。
一回生,二回熟。
李兮兮冷冷道:“你的对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