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尚书是这满堂官政里少有的持身中正又腹有诗书之人,同朝为官这些年,廖左相对他一向钦佩,如今被他强制按在原位,就只能一言不发的戳在地上。
直到朝堂议事散了,路尚书才一步又一步的拽着他的袖口,用力的将他拖出奉天殿。
路尚书的脸色像是成团的黑炭,一边说话,一边拽住他的袖口,气愤填膺的说道:“左相!左相大人!听我说!”
廖左相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强硬的把自己的袖口抽出来:“路天成,你干什么?!”
路尚书听到他直接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只能又无奈又心酸的开口慢慢跟他解释道:“老廖,你我相识这许多年,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触犯龙威吧?”
“再说,陛下虽然是为了求仙才决定光修河道,但是此事也并非全无一点好处,最起码对河两岸的农田有都浇灌疏导的作用……”
廖左相原本就气的头上的官帽都有点歪,如今掰着手指头就要跟他好好聊一聊当下的形势,谁知说话间心头居然像是一团发酵的馒头,居然越来越气愤,声音逐渐高亢起来:“现在最重要的是修河道吗?是如何修养生息!前段时间东南郡发生了水灾,大雨倾盆毁灭了多少农户赖以生存的土地,可是国库拨下来的钱只有一年收入的十分之二!而就算是这些钱!国库亦是拨的非常吃力!请问如今哪里还有钱去修什么河道?”
路尚书轻轻一闭眼,似乎是有些不想面对现实,索性直接把自己宽大的袍袖混在胳膊里再架放在自己面前,向他反驳道:“你说的这些我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如今的陛下听的进这些话吗?你说了只能震怒龙颜,起不到任何价值。”
“陛下是被小人蛊惑了心志!”
“不管是什么样子,事实是陛下不止不会理你,说不定还会罚你!”
二人居然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来往之间开始吵了起来,进和公公刚从宫殿的一侧走来,前来笑着将他们的话打断。
“二位!二位大人!这里还是奉天殿呢,陛下这段时间喜怒无常,二位大人还是各自回了自己的家再争论吧!”
他的话虽然很简短,却足以让廖左相脸上却一阵青一阵白,急忙向进和公公施礼,大呼道:“是我们冒犯了,公公见谅。”
进和公公的笑容带着真心的恭敬,说话间的态度倒也是踏实又诚恳的劝慰:“二位大人都是有才有德之士,担忧这家国事也是正常,只是陛下如今的心情不太好,怕是不能很二位大人再聊了,还是请二位回去吧。”
廖左相和路尚书这才互相瞪了对方一眼,急忙踏出去,一步步离开皇宫。
臣子私下私自议论国事,本就是君王的大忌,若是再被人扣一个结党营私骂名,那这件事就成了抄家灭们的大祸。
进和公公原本就是单纯的好意才将他们二人赶出去,廖左相和路尚书对这点都很明白,毕竟这位公公在皇帝身边伺候了这许多年,单说在把握皇帝喜好方面就没人胜的过他。
进和公公远望着二人的背影,忍不住长叹一口气,连自己脸上的有些苍老的皱纹都越来越沉稳。
不用想就知道,皇帝如今要修河道肯定是丹房里的那位的主意,如今皇帝痴迷于长生不老之术,远比之前更加强烈了。
正是一处有一处的际遇,白千灯这里入了禁郑的朝而城后,四皇子萧霜华这一行人已经彻底被拦到了禁郑的边境之外。
其中当然还包括了一位不怀好意的三皇子萧生联。
萧生联这里急匆匆的刚刚穿过东辽,赶到两国边境,正是对当下发生的情况一无所知的时候,直接张口问道:“老四,这里可是发生了什么情况?为什么不进城。”
萧霜华的脑子早就被自己的一腔急切给磨的生疼,如今耽搁在这边境之地对外界一无所知,让他觉得自己像极了一条砧板上的鱼,被人粗暴的刮去了一层鳞片,疼的全身痉挛扑着尾巴疯狂的想向外逃窜,却又无可奈何的被强制按在原地。
一股子久违的无力感上升到自己的脑子里,让他方寸大乱之时还添上了一丝怯懦。
而这一丝怯懦,便是远在禁郑皇室的白千灯。
早还在自己的皇子府里关禁闭时,进和公公带来的除了皇帝许他出使的圣旨,还带来了一道皇帝近乎冰冷的口信。
他说,若是两国到了最后要开战的时候,元曦公主就只能死在东盛的帅旗前,她是两国公主,维护不了两国和乐就没了任何用处,只能作为下一任太子大战在即,激励人心的棋子。
届时,扣一个通敌叛国的名义,杀了元曦公主平农怨,还能激励将士的热血,这东盛的太子之位才能收入他的坐前。
这一路他都在遮掩这个消息,可不知如何,白千灯还是知道了,所以才会在二人相对的时候抱着他的腰问自己,会不会为了太子之位舍弃她。
萧霜华望着面前萧生联的脸,感觉不出任何血脉相连的亲切感,只能低着头说了一句:“元曦已经进去了,如今禁郑已经锁国,东盛的大军近在眼前,我们只能在这里等,等他们带出来好消息。”
萧生联看似无奈悲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里却一如平常安稳:“四弟,你放心,元曦肯定会没事的!我的东辽军已经带过来了,就驻扎在这里,随时保护你们的安全。”
萧霜华点点头,神思像一阵烟雾缭绕般发散到了户外,盯着萧生联的脸,心里忍不住陷入一阵狠狠的恶嘲。
萧生联的面容简直是皇帝的复制般,只是更年轻更有活力。
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想要这个东盛?为什么想要做太子呢?为的就是百姓安定,为的就是东盛的国土。
可是这个东盛就一定需要他吗?眼前的这个男人,显然比自己更加适合皇帝。
起码,在血脉面前是更适合的。
他自小苦读诗书持身中正二十载,圣贤之语学的多了,虽然也学过驾驭人心的纵横捭阖之术,却迟迟不愿意如此去做。
毕竟操纵人心这一项,一直是他不屑为之的手段。
萧霜华的胸膛里还有一个永不磨灭的锦绣山河,还能隐隐约约照亮前方的路,自己尚能在意志不坚定时对自己时常鼓舞,可是只要一想到白千灯。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由爱生怖畏,刀砍斧劈近在眼前从不害怕,可他唯独害怕白千灯。
怕她吃苦,怕她受伤,还怕她生活的不幸福。
所以他才一次又一次的推开她的爱,又在一次又一次的心软里犹豫不决,他比谁都希望白千灯可以活的幸福,比如让她拥有人人都会祝福的婚姻,疼爱她的丈夫和乖巧懂事的孩子,可是一想到这些他最珍爱的东西都要被另外一个人抢走,他又忍不住嫉妒,忍不住想要再拥有一会,哪怕只有一会。
他比任何人都要胆小,胆小到根本不敢当着她的面承认自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