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子站在高高的丹房台阶上,一股子热气顺着打开的殿门乎乎的向外窜,迎面便是这炽热的气息,他淡淡一笑,温声说道:“殿下可知道咱们的皇帝陛下为什么突然要修建河道吗?”
萧涛武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的人,他的一条胳膊背向身后,眼角处微微勾起,好像是一朵被这暖风突然吹开的花,周身有着说不出的儒雅和平和,又像是某个女妖精挑灯在笔下绘画的神仙,全身身无师自通的渲染着一股子妖气。
他眯了眯眼睛说道:“重修河道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当然是父皇最为忧心的大事”。
禅子在丹房的台阶上向后退两步,置身于丹房里,淡漠的说道:“殿下若是不肯对臣以诚相待,我们就没有必要就没有必要再聊了,殿下看,我这一炉子丹药马上就要好了,殿下,还是回去吧”。
萧涛武向前迈了一步,织金的鞋子上点缀着名贵的南珠,他转头冲着禅子笑,嘴角勾起:“不急,你随意去忙,不必管我,这批丹药的效用如何,我来替父皇瞧一瞧”。
他看着那高大的炉鼎睁大了眼睛,低声的问了一句:“这丹药真的可以让人长生不老”?
禅子一笑,转过头冲着服侍炉鼎的两名小侍从说道:“开炉”。
两名小侍从立即上前手脚麻利的重新开炉,刚刚将炉鼎的玄关开启,一阵子香味便立即扑鼻而来。
炙热的空气包裹着向室内淹过来,是一股异常清爽的味道,让人忍不住精神振奋。
玄关移开,两名侍从便把丹药放在小药瓶里端了过来。
七个小药瓶在托盘整齐划一的放好,禅子从中间抽取出来一个,然后捧在手心里向萧涛武递过去。
萧涛武眼睛一撇:“这是何意?”
禅子恭敬的捧着小药瓶,低垂的睫毛像是一个被打开的小扇子,看的萧涛武一阵心痒,只听禅子慢慢的向他说道:“这个当然是殿下的,这普通的丹药当然无法直接让人长生不老,但是益寿延年,还是可以做的到,殿下刚刚问我这丹药的效力,不如殿下亲自尝试一下,更能胜过臣的讲解”。
萧涛武身子一顿,双目炯炯的看着他,却没有伸手去取他递过来的药瓶。
禅子又将药瓶向前递了递,同时保持着自己进退有度的风范:“殿下也是担心陛下的安危,才想取一颗研究研究,好让陛下服用的安心一些”。
萧涛武立即伸出手将他手里的药瓶捞进了自己的手里。
他的声音非常冷淡,刻意用只有他们二人的声音说道:“大师平常也是这样给我的三弟留丹药的吗?”
禅子低眉,将递丹药的胳膊背到身后,不卑不亢的说道:“臣也不过是为了一口饭吃,只是这日子过的究竟如何还是要看人的作为”。
“作为?”
“臣一向相信天下有容,天助自助者。”
萧涛武的眼睛里加了一抹凶狠:“好一个天助自助者,只是不知道未来我那三弟保不保的住你”。
禅子如今的姿态,反倒让人看出一阵儒雅风流来,他继续说道:“三皇子保不保的住臣不知道,只是臣愿结善援于殿下,殿下作为这东盛未来的主人,臣当然应该抛头颅洒热血,为殿下效劳。”
萧涛武挑了挑眉:“哦?”
禅子继续说到:“想必殿下已经知道,重修河道一事在朝堂上已经让陛下大发雷霆,若是殿下这个时候能解决此事,当然可以如愿以偿的入东宫”。
萧涛武的大袖上团着一朵未开放芙蕖,他笑,眼睛里依旧是放荡不羁的卑劣:却“那大师为何选择辅助我,而不是三皇子呢?”
“大概是因为主天下皇位更迭的公子长宁选中了您,我身为公子长宁的追随者,当然更想效忠于殿下”
“你怎么知道是公子长宁选中了我?据我所知,公子长宁的金笔还密蜡封存悬在佛寺的最高处,除非新皇登基,否则无人可以见到。”
禅子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一如平常般安定:“臣已经说了,臣是公子长宁的追随者,臣,当然知道公子长宁的心愿,杀了廖左相,设法让陛下的重修河道畅通无阻,这太子位自然是殿下的”。
“殿下,得了圣心就是得了太子位,杀人,要在大厅之上,杀一敬百,才能树立威信。”
萧涛武冷冷一笑,说道:“这个还不容易”。
第二日的早朝,礼部尚书孙严突然站了出来,根据东盛的法律将廖左相的错处一五一十的端了出来。
这礼部尚书平时安静的很,除了礼部的公务基本上没有参与过其他事情,对同僚更是宽厚,从不轻易出手弹劾,他这一弹劾,立即将宝座上的皇帝浑身舒爽。
这次终于能名正言顺的彻底除了你了。
孙尚书跪在地上,大义凛然的向陛下请求对廖左相制罪。
“陛下,廖左相虽然为官多年,却不懂得体恤圣意,耽误陛下利国利民的大计,该罚,否则不足以让百官心服。”
萧焕的眼睛眯了眯,突然对这位老臣的作为升起一阵可疑之心,一股子疑虑在脑子里转了又转,可他最后还是选择顺着他的话向下说。
毕竟这一瞌睡就有个人来给自己送枕头,可疑性也太大了些。
“爱卿说的对,廖左相是朝中重臣,不惩治不足以安百官之心,传我命令下去,彻底斥夺左相封号,全部家产一律充公,至于罚,不知礼部尚书有什么见解?”
孙严抖抖自己的袖袍:“按照东盛律法,犯上作乱,忤逆圣意,应该对廖左相施行责罚,流放边界苦寒之地,终生不得回东盛。”
皇帝闭上眼睛又睁开,还要装模作样的叹息一声:“这流放边界就算了吧,廖左相年龄也大了,就断他一条胳膊,以儆效尤。”
他的话轻飘飘的,立即让前来拍马屁办事的礼部尚书跪在地上,山呼万岁。
下面一众官员只能互相对视一眼,然后瑟瑟发抖。
路尚书突然站了出来,他就像是一夜之间被时光取走了好几岁,走路的时候脚步有一些蹒跚,眼睛里有一丝污浊,颤颤巍巍的跪下说道:“陛下,臣已经老迈,实在是无法再留在朝堂上为陛下分忧,请求陛下许臣退休养老吧。”
萧焕的珠冕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更能遮挡住他的表情,让人看起来高高在上,威严不可侵犯。
沉默了一会,他才张口说道:“准了,退下吧”。
当旨意下达的时候,廖左相正枯坐在地牢的草丛里。
进和公公看到这一幕有些心酸,似乎是为这位同龄人而难过,又似乎是在悲悯他的才不得志。
廖左相在地牢里依旧是清雅端正,这里的狱卒对他很尊重,连关押的犯人对他也一向恭敬。
廖左相跪在地上,连囚衣上的惨白沾染了一层灰尘,听完圣旨他的面色依旧深沉,再后来居然捧着那明黄色的圣旨又哭又笑。
狱卒有些不忍的向前两步,想要去扶一扶这眼眶含泪形容癫狂的老臣,又无奈的松下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用这种方式纾解自己的痛苦。
廖左相笑着回忆过去,跪在地上捧着圣旨就像是捧着自己的一颗忠心,流着泪喃喃的说道:“一年前,东盛的东南郡洪灾泛滥,我散尽大半家财,三年前异邦意图侵犯我国疆土,臣为了纾解,只身前入……”
他一桩桩一件件的说着,整个地牢里寂静无声,全部回过头看这位为家国鞠躬尽瘁的老臣。
进和公公的眼睛也有一些湿润。
宣旨之后一般都要立刻执行,而此时的进和公公恭敬的站在一旁,任由他回忆过去。
手中拿刀的狱卒眼睛一闭,大刀无力的掉在地上,眼中含了一泡热泪,悲痛的向进和公公跪在地上说道:“公公,小的实在是下不了手,左相大人曾经救我一命,对我有恩,我~”
进和无奈的闭上眼睛,还未来得及想到什么好的办法,谁知那跪在地上的狱卒视线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将落在地上的刀抢走,下一秒,他惊呼道:“左相大人!”
廖左相一把抢走地上的刀,横在自己脖颈上,等到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用力,将自己的脖子割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进和公公急忙上前扶住他的身子,实在是又听不清楚他还想要说什么内容,只见廖左相胸口起伏了两下,人便已经没了气息。
只有一双眼睛还死死的睁着。
进和公公沉默着拂向他的面颊,想要帮他闭上眼睛,谁知这一拂之下,廖左相依旧如之前一般。
死不瞑目
进和取下自己腰间的荷包扔在那小狱卒的身上,荷包鼓囊囊的,咋出了一阵银子撞击的声音。
“左相大人的府邸已经被封了,如今廖左相的小公子也不在汤城,你先去置办些东西,给廖左相送行。”
说完他又慢慢接上了一句:“好好办,别委屈了他。”
那小狱卒跪在地上向他磕头:“公公请放心!小的一定办好,就从我家里出殡,绝对不会委屈左相大人!”
东盛的习俗,一向是至亲之人可以从自己的家里出殡,小狱卒感念恩泽,也是一桩难得的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