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泉酒耀阳楼的招牌,用伽汝山巅万年不化的坚冰配了含苞的雪莲所酿造,入口清冽齿颊留芳,又兼养身滋补之效,极其稀有,所以造价昂贵,千金难买一壶。
莫连将玉泉酒用热水隔开温热了,放在小酒杯里递给她,他一双手骨节分明,举手之间长袖轻舞,酒盏还专门配了浅蓝色的搪瓷酒具,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
只是温酒而已,普通人做来毫无美感的事情,却被他赋予了高层次的美感。
他递,白千灯就接,这玉泉酒被温热了挥发在雅间里,一股子淡淡的雪莲香味便散发了出来,白千灯一杯又一杯,喝的格外尽兴。
白千灯平时滴酒不沾,如今几杯酒下肚,人就有些飘。
她醉出了两坨高原红,捧着腮帮子冲着莫连傻笑,见面时一身清雅的装扮此时荡然无存,全身只剩下几分憨傻之气。
白千灯喝醉了,一把就搂住了莫连雪白的大袖子,拿两只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瞅着他,一边傻笑一边嘟囔“:美人儿,大美人儿,我的大美人儿”。
莫连动都不知道怎么动,僵直了半个身子,廖公子收回远眺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这一幕着实是好笑,他忍不住用折扇点了点自己的头,强制让自己不要笑的太厉害:“小公主果然是我辈中人,美色当前,心神缭乱”。
莫连唰唰的就给了廖云奇两个眼刀子,指尖一点,白千灯就立刻昏睡了过去。
“别笑了,还不把这小公主送过去,小心皇上扒了你的皮。”
莫连将昏迷过去的小公主扶着,让她倚靠在自己的怀里,转头就对着廖云奇发飙。
廖云奇顿时觉的十分委屈,咂咂嘴,分辩道:“哎,小公主可是在你的酒楼被你灌醉的,你可不要陷害我。”
莫连摇摇头,起身将楼下吃的正高兴的欢颜唤了上来,送白千灯回府。
白千灯昏睡的彻底,回到四皇子府也没有苏醒。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永远不愿意醒来的梦,梦中的母妃与父皇相亲相爱,三人在合欢树下同坐一桌分享美食,母妃长发飘飘,秀丽又文雅,亲自给自己添了满满一碗的菜。
白千灯抚了抚自己的小肚子,冲她撒娇:“母妃,我吃不下了,你看,我都胖了”。
贤妃不听她的话,继续向她碗里夹菜:“哪里胖了,你要多吃一点,还要长个子呢”。
白千灯扯扯自己的衣袍,又站起来转了个圈,把手掌放在头上比划道:“母妃,我哪里还需要长个子呢,你看我都这样高了”。
自己的父皇在旁边也长开了口:“是啊,丫头不小了,也该找婆家了”。
玉泉酒果然是好酒,梦中的一切都是她求而不得的心愿,在明明在梦里一直在欢笑,而梦外的她轻一直在掉眼泪。
莫连将小公主送往了四皇子府,他心口的衣衫也被白千灯的眼泪打湿,直到自己回到了耀阳楼才反应过来。
指尖触摸到衣服上的水渍,莫连脸色微变,眉头一皱,不再说话了。
他从小便生在皇都,皇都贵女个个纤弱柔美,白千灯却不一样,她活力四射又灿如朝阳,让人心生欢愉。
可是这欢愉的背后,是多少血泪的造就,这些眼泪,就是他不曾到达的世界。
白千灯彻底喝醉了,这是她第一次醉酒,梦中的一切实在是太过美好,她从内心深处抗拒着清醒。
萧霜华听到下人禀报,才知道白千灯醉了酒,便去看她。
她体弱,伤好之后一直都没敢断药,各种滋补食物海浪一样送过来,才让这少女身姿逐渐有些增长。
窗外的月光洒落在地上,温柔又善良,白千灯做了一个噩梦,她微微发抖的裹着自己的被子,眼泪一颗一颗的向下掉。
不管怎么叫,她就是醒不过来,好像这一场梦削发积骨的拿走了她的魂魄。
萧霜华心疼坏了,握着她的手,低头吻了吻白千灯眼角即将滚落的泪珠,心中一颗小火星或明或暗,此刻在他心房中彻底点燃。
白千灯的睫毛未颤,眼睛终于逐渐睁开,可她人并没有苏醒。
萧霜华从来没有见过她现在的样子,往日的白千灯总是笑语晏晏,层不出穷的跟自己说笑,和现在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它装满了深入骨髓的绝望,仿佛被人摧毁了所有希望,失了所有的心志,丝毫不留恋这人间的烟火。
白千灯只是安静的躺着,不再牵扯家国,也不再拥有伤痛,只是一道朦胧的身影,却让萧霜华感到莫名的心安,仿佛漂流的水手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港湾。
一夜过去,旭日初升,曙光微露,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大殿之上,萧霜华带领禁郑使者前往奉天殿面见皇帝。
禁郑人氏肤白腿长,毛发旺盛,眼窝微陷,与京都人氏的确不同。
禁郑的使者刻意蓄了胡子,看起来是个微微有点年龄的中年人,身着禁郑服饰,身量瘦弱,眼中精光四射,但他将这份聪明十分妥帖的拿捏着分寸,让人并不会心生讨厌。
然而在他身边这位男人的衬托下,美感生生下降了两个度,好在还有一份胸有成竹的气度在,倒也不至于完全落了下风。
陪在使者身边的,就是禁郑国二皇子金阳,金阳身材高挑,面容又带着番邦的意味,鼻尖高挑,唇红齿白。
他鞠躬,举止之间甚有风度,隐隐括出胳膊上鼓鼓囊囊的肌肉,来标榜着这位皇子的武力值。
使者同皇子金阳一起站定了,这才朗声道:“禁郑二皇子金阳,禁郑使者苏簌,拜见东盛的皇帝陛下”。
奉天殿内的回响格外清晰,萧焕对他们的态度满意的点了点头,颇为慈爱的笑了笑,向使者寒暄起来。
进和公公将二位引入席中,眉开眼笑的表达着皇帝的旨意:“二位远来东盛,一路辛苦,请坐吧”。
使者来朝自古便是盛世的标志,萧焕对这种明君的标配甚感自豪。
萧霜华总是觉得这位禁郑皇子有些奇怪,他向后退了一步,远远的注视着二人,只觉得这位二皇子金阳表现出的态度虽然不卑不亢,但是眉目之间满是强硬,双眼又盛满了得意,像是有备而来,手中有了让人不得不低头的底牌。
萧霜华自觉一向开明,很少有这种感觉,心里的第六感却已经有几分笃定这位禁郑皇子是不怀好意前来,似乎是要从东盛抢走些什么。
他坐在自己的席位前,看着禁郑的使者和金阳向皇帝敬酒,又转过头笑眯眯的向皇子们一一敬酒。
苏簇的眼睛里冒着精光,虽然是一直在笑着却忍不住让人后背生寒,萧霜华握紧了酒盏,与金阳遥遥对视。
一时间,三个人的目光中火光四溅,都忍不住紧紧的在看不见的地方捏住了自己手中的酒盏。
萧霜华磊落大方,神情中丝毫没有惧态,面对金阳和苏簇打量和威逼的目光仍旧从容的保持着自己的风度。
只见苏簇唇角一勾,笑出一排整齐的牙齿,通身都透着几分官场上历练多年的通达,他抬起眼眸,不轻不重的向萧霜华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