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颜捏着手里的丹药，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原本是极其不喜欢这个怪人的，可白千灯好像对她很敬重，这个人奇怪的人锦缎长衫不要，只一心一意的穿着她的麻布粗衣。
沙哑的嗓音，奇怪的举动，让欢颜的心里越来越犯疑，那面具人不耐烦了，索性直接自己动手，先是自己动手点了欢颜身上的穴道，而后又将白千灯的嘴巴掰开，把自己的药丸送进去。
欢颜吓的睁大了眼睛，身上猛的一沉，穴位已经被解开了。
面具人窝在一旁坐着，不再看她，甚至对欢颜冷冰冰的说道：“这些你都不要管，我要为她运功了。”
欢颜讪讪的放下白千灯，又坐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怒斥，有一个声音突然落在马车里，像是涟漪一般散开：“方获月！不要太过分了，那是你的生活，不是她的！”
面具人抓住白千灯的手两个人掌心相抵，声音也越来越尖利狠辣：“我只是让她做一场梦罢了，她总要体会过我的苦，才会真心实意的帮我！”
那声音再次没头没脑的冒了出来，带着满腔怒意：“但愿你不要后悔才好！她若是死了，东盛未来三十年内再也没有可以抗衡莫家的力量，你我的计划都得落空！”
白千灯曾经见识过这种武功，看起来极其不可思议，实则是内力高深之人隔空传功之法，声音犹如炸在人的耳朵边一般，清晰的如在面前。
面具人闭上眼睛，不再答话，白千灯只感觉自己全身轻飘飘的，像是一片羽毛，落入了一方密境之中。
有一个声音在她的身边传开，是一个女子的娇媚声，在她的背后轻轻的喊到：“萧元曦~”
白千灯转个身，看着这一片漆黑的四方秘境说道：“你是谁？你是在叫我吗？”
马车里的面具人微不可见的抖动了一下，额头上濡出一串汗珠，看起来似乎似乎非常吃力。
秘境中还在于白千灯周旋：“现在，你是方获月。”
白千灯几乎要被这个声音气的背过身去：“我知道你是肯定有自己的事情，你不说我也不会强迫你说，可是你如今催眠我做什么？”
那声音颤抖了一下，又极快的平稳下来，解释道：“我在为你解毒，输送内力，你必须要入我的梦境中。”
白千灯气的几乎要翻白眼：“你可拉倒吧，你就是想让我入你的梦境走一遭，我才不上当！我在你梦里死了怎么办？”
面具人在马车里睁开眼睛，吐了一口血，依旧执着的继续输送内力，这次的声音倒已经开始有些发软，隐隐约约中有些哀求之意：“别拒绝我。”
白千灯愣了一下，似乎无法拒绝她的要求，却还是说了一句：“其实我也不算你想象的一般万事顺遂，不过，既然你想要我看，那我就看吧。”
眼前猛的一花，白千灯的眼前已经变成了一条极其茂盛的街道，许多的小贩正在卖自己做好的吃食，来往人士络绎不绝，非常繁华。
隔壁桌上一对男生正在无所顾及的畅谈，说的连吐沫星子都恨不得甩到对方的脸上：“这万方山庄在江湖上虽然立庄不足三十年，可现任庄主方政不止文韬武略出众，懂冶金炼铁之法，更是修桥铺路，广济天下，许是天意使然，机缘巧合下还得了天下第一神兵百沉剑，万庄主的事迹被世人口口相传，成为了一代佳话。”
白千灯心里绕了绕，心里想到这百沉剑居然是天下第一神兵。
谁知隔壁桌依旧在畅谈，说的更加有声有色，仿佛根本没有见到一旁突然出现的白千灯。
“这万方山庄的方庄主是个出了名的痴情种子，一生只娶一个妻子，更是与他的发妻琴瑟相合，朝朝暮暮缠绵非常，后又生下了一双儿女，男孩方从明是万方山庄的嫡子，女孩方获月是万方山庄唯一的大小姐。”
白千灯伸手去摸那男人的头发，谁知却如影子一般横空穿了过去，只好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听着对方的话。
“这个方获月是方庄主的掌上明珠，生的八分像母亲，平日里最得父母宠爱，万庄主更是为了爱女千里迢迢奔赴西疆求来神兵苍穹落幕，更是从小便亲自手把手教习武功，方获月得了纯正的武功秘术，年龄虽小，其剑法轻功在江湖也是一绝。”
白千灯抬头，眼前的景色眼前已经物换星移，面前站着一个极其娇媚的少女，一双眼睛如春水一般，冲着白千灯笑。
这个应该就是曾经的方获月。
白千灯只能安静的处观看着一方秘境，毕竟无人可以见她。
方获月第一次遇见张自朝，是在京都入冬后一个最寒冷的冬日。
大片大片的雪花悄然无声的飘落了三天三夜，整个京都汤城都被层层大雪银装素裹，从前热闹的集市街道上行人越发稀少，偶然有一两个匆匆而过的行人也如天边一闪而过的星子，呵着一口口热气，急速滑过。
万籁俱寂下冬雪下，刀剑碰撞的清脆声响显得格外侧耳，有滚烫的鲜血洒在厚厚的积雪上，冒着缕缕热气，又瞬间冻结成了冰。
白千灯甚至能听到那热血洒落在雪上的声音。
张自朝一身的黑衣黑刀，赤红色的发带束着长发，有着刀削斧凿一般的精致面容下，他肤色如雪般苍白，眼神锐利而凛冽。
白千灯心里想着，如他这般年纪，又生的面容如此俊美干净的少年，本该承欢于父母亲人膝下，或是和心仪的姑娘两相欢好，可不知为何他却早早拿起了刀，现在更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势，这样子一路杀到了秦府。
“认真的来说，张自朝本应该是魔教少主，但十九年前，魔教皇都的贵族和中原的“名门正派”联合剿杀，在魔教教主的殊死抵挡下，他的夫人居然死里逃生，生下了张自朝。”
有一道声音在白千灯的耳边解说着，带着淡淡的忧伤。
白千灯有些理解为什么那个面具人会处心积虑的药将她催眠，沉入这一方秘境中了，有时候只有自己体验过，才能在感情方面真正的设身处地。
他的生辰是父亲的忌日，是大不祥，所以母亲只将他当做复仇的机器，他没有朋友，漫漫复仇路，他孤独而艰难地走了十几年，风霜雨雪，陪伴他的只有手中这把长刀。
母亲告诉他，只有杀尽仇人，才能被救赎。
这次闯京都，张自朝似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这汤城本就高手云集，更何况这又是在皇城脚下，他要杀的人偏偏非富即贵，家里养着上千死士和影卫，任凭他功夫再好，最终十有八九也是个玉石俱焚的结果。
张自朝潜入秦府行刺时，方获月正在和秦府的嫡子秦牧令和他的妹妹秦愿酒一起在书房画雪中青竹，突如其来的刀剑声让她忍不住一个恍神，画的这一笔竹叶施了重墨成了一团黑墨，眼看细细描成的将要完工的一副佳作毁于一旦，她忍不住懊悔的跺脚，却此刻听得前院传来七七八八的杂乱之声。
方获月心里一沉，她倒要去看看，到底是谁让她毁了这幅画。
只见不停的有仆人急匆匆地跑过长廊，嘴里不停的喊着“老爷遇害了”府中暗养的影卫更是全体现身，在前院打得激烈异常，方获月赶到时，只见一抹黑色身影与上百影卫缠斗在一起，她立刻抽出自己的碧水剑，纵身一跃，从身后直击张自朝，她从未想过真的伤到张自朝，只是这个杀手刺杀了丞相，秦府与万方山庄是世交，她也不能贸然放过刺客。
方获月出手快准狠，而影卫受过精心的训练，趁机将张自朝一举拿下，押到方获月面前。
获月看着这个极为漂亮的少年，虽然眉目精致如琢，却浑身透着一股子冷，像是冷到了血液里，冻到了骨子里。
他受了极重的伤，腹部的刀口还在汩汩地流血，白皙清秀的脸上挂着杂乱的血痕，鲜红的血衬得他脸色更为苍白。
方获月看着他的眼睛，许久，才道了句：“先押下去吧”。
此时的秦府已然乱成了一团，家主被刺杀，方获月找到愿酒的时候，平时一向温柔如水的姑娘哭得梨花带雨，令人心疼，嘴里不住的喊着要将那刺客千刀万剐。
所以现下张自朝的境况更是好不了。刑室的人七十二般刑罚统统给他上了个遍，几寸长的铁锥，烧红的铁板，被直直刺入他的左肩，血水飞溅。
可他仍是什么都不说，紧闭着嘴唇，咬紧了牙关，只有额头上因为疼痛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
方获月来到刑室时，只看见面前的少年微微垂着眼，血水顺着他湿漉漉的发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他本就单薄，像是承受不了这一身沉甸甸的伤痕，看得人分外揪心。
方获月屏退了下人，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像平时一样：“你为何到这儿来？”
“报仇。”
“你可知，擅闯秦府者，无人能够全身而退。”
“要杀便杀。”
方获月看着他，向前走了一步，这样的距离刚刚好，礼貌又不失亲近，张自朝应该早就听闻方获月美名，这天下第一的山庄大小姐，举手投足都拿捏着令人舒适的分寸。
她的声音也是那样柔和好听，胜过张自朝曾经听过的所有美妙乐曲：“你可愿意跟着我？”
张自朝抬头看向他，眸子微微张大。
“万方山庄正好缺一个影卫，我看你身手不错，你愿意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影卫？”方获月凝视着他，眼神温柔又真诚，令张自朝竟忘记了拒绝。
“但我有一个前提，你要告诉我你的故事。”方获月仍是安静地望着他，不急不躁，语气温和却字字清晰有力。
张自朝本是犹豫的，可鬼使神差地，他仍是开口，讲出了深埋在心底十几年的过往。
可眼前这个人，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他深深掩藏起的恐惧，她向自己抛出的信任与友好，令他足够安心。有那么几刻，他竟像觉得自己像只倦鸟，一度害怕失去这暂时依靠栖身的树枝。
方获月一直安静地听着，临走时，他笑着替张自朝理了理额前濡湿的发，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道：“以后你跟我在一起，就不要再复仇了，这不是你的仇恨，又何必左右你的人生。
白千灯眼中有些泪花，还是决定暂时消解下去，也许是自己的身边从未有过其他的女孩与自己推心置腹的畅谈情爱之事，此刻一见对方便陷入爱河的感觉，倒是如出一辙。
那是一个姑娘最为柔软的内心。
白千灯突然很想和她聊一聊，就像是毫无隔阂的朋友，两个女孩子在一起，比肩而坐，交换着对方的手帕和心事。
“你与我很不同。”白千灯一边说，一边后退：“你什么都有，你有让人敬畏的家室，爱你的父母，无忧无虑的童年，可是这些东西我都没有，所以，其实我不如你勇敢，你爱他，就可以不顾一切的跟他在一起，我不可以”。
“我必须回到皇城里去，只有这样我才能活下来”。
白千灯声音开始暗哑：“方获月，其实，该是你来我的人生里转一转，这样你会知道为什么我会如此的羡慕你”。
那面具人沉默了一下，在马车里悄无声息的睁开眼睛，她不再迷乱，也不再有其他的想法，此刻也只剩下了女孩子之间的惺惺相惜。
也许你和我的命运相同，但我们却彼此都不相同，白千灯心里想着，只感觉面前的一切都如飞沙走石，消弭了仿佛都没有存在过。
人生在世，时间的手轻轻拂过，人类最终什么都带不走，权力会失去，金银会散尽，潮来潮往，也不过是黄土白骨一场空。
你想要什么？白千灯问着那个面具人，也问着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