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陪着女儿去画室,画室老板是我多年的朋友。女儿在画素描,我便在老板办公室喝茶,和老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聊美术考试的火热,聊美术生的就业前景,聊画室行业的不易......。
突然看到微信上吕斌又发来一条消息:你和李景联络比较多,能否联系一下他来参加三十年同学会,十年,二十他都没有参加,对很多同学而言,他真是一别三十年。
是啊,我也有八年没有见李景了。上次他回国,特意到杭州来逗留了两天。我们住香格里拉酒店,游西湖逛河坊街,吃楼外楼食山外山,问龙井访茶乡,我们回忆和畅想,聊人生,聊事业,聊家庭,聊同学,聊得天翻地覆,聊得锅底朝天。
发榜那天,为了避开同学,我很早就去了学校。当我从班主任老师那里接过属于我的成绩条时,残酷的现实还是摆在我面前,离第二批分数线差两分!
“第三批先去读吧,以你的才智以后会有翻身机会。”班主任好言安慰。
我什么也听不进去,转身离去。躲到我的乡下去慢慢疗伤了。
而李景的学霸本色毕露,他不仅全班第一,而且全县第一,而且全省前十。
殷豪、吴临风第二批过线,殷清源第三批过线,晓荷第二批过线,他们都如愿以偿了。
一个暑假我都在失落中渡过。为了麻痹自己,我全心投入到繁重辛苦的农活中。由于我是读书人,这些年家里几乎不让我干活,而那一年我却自己惩罚性报复性的开始学习掌握各种农活:割稻、插秧、施肥、犁地、松土,样样都学。只把自己晒得如乌干达青年,练得小身板也长出一点腱子肉。
期间李景、晓荷都有信至,我都只回复了一句:“愿相会于举杯同庆时。”
暑假过去了,我想象着他们应该都乘着绿皮火车,来到大城市,走进大学堂,学习新知识,结识新朋友。
李景去了北京一所著名大学,殷豪去学机械,临风去学通信,清源进了师范,晓荷去省城读会计。而我只能继续上我的“农业大学”。
家人当然知道我的心思,没有等我张口,他们早就替我做好了补习安排。于是我还是来到那个熟悉的县城,只是换了一个新环境。
补习班办在工人文化宫,一个阶梯教室能坐上百号人。同一届和往届的落榜学子都挤挤挨挨的聚集在这里,再进行一次高考冲刺。
补习班是一个松散的组织,大家凭自觉上课,老师则主要是来赚钱,只管点卯上完课时。同学相互间大多不认识,也不想认识,老师也不认识学生,所以平时几乎没有人管,教室里常常是吵吵闹闹。这样的环境我很不适应,所以没去几次,我就放弃了。我开始蛰居在出租房里,自主学习。寂寞一人,天天看那几本已经看了不知多少遍的教科书还有做各种各样的复习题,当然会觉得很无聊。于是我迷上看小说,尤其是外国名著,我在县读书馆办了一本借书证,《简爱》、《安娜卡列尼娜》、《德伯家的苔丝》、《呼啸山庄》、《飘》......一本接着一本,我常常吃完早饭后跑到房子附近的一片小树林里,或躺在草地,或靠在树根上,贪婪地看着小说,一个高考失意人意外的开启一片新的文学天地,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下午会做习题,晚上再看两小时小说,再复习要记记背背的知识。就这样日复一日,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期间几个兄弟都来过信,我喜欢看他们写的信,听他们谈大学生活,我的回信却很简短,因为我不知和他们说些什么,和他们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比起来,我的独居生活简直是一潭死水,我总不能和他们说,我天天在看小说吧。
晓荷也来过两封信,我都没有回。我开始刻意的回避她,因为我经过反思认为,我现在所遭受的一切,是上天对我过早的闯入爱情领地的一种惩罚。读的那些爱情小说也告诉我:你曾享受过多少甜蜜就可能会承受多少痛苦!大丈夫要成就一番事业,必须斩断儿女私情。
第一个学期就在浑浑噩噩中过去了。第二学期,我认识到不能再掉以轻心了,今年不容有失,我戒掉小说,开始有计划有步骤有目标的全力复习迎考。当然我还是没有去补习班,我从未怀疑自己的学习能力,考试成败的关键不在于有没有老师教而是在于我自己身体好不好。我把家里给我交补习班的钱省下来,买了诸如鸡蛋、奶粉、太阳神口服液等营养品,给我自己补充营养,并且每天早上到旁边小树林去跑半小时步。
通过以上的努力和精心准备,七月七日来临那天,我斗志昂扬,精神十足,信心满满,自然发挥不错,终于一雪前耻,我以优异的成绩考过了第一批录取分数线,其中物理和英语都接近满分,而那年普遍反映物理是偏难的。
为此,我更坚定了了断情缘才能取得好成绩的想法。
我约晓荷出来见了面,告诉她我所取得的成绩。她替我高兴同时强烈要求我选择一所省城的大学,她的眼神热烈地期盼着,而我沉吟片刻后,谈谈的说:“晓荷,这一年期间,我受够了失败的折磨和痛苦,我常常在想,这应该是上天对我太早动儿女私情的一种惩罚。我今后的求学之路还很长,读完本科我还会读硕士博士,在读书期间,我只想专心读书,不考虑个人感情,所以我不想和你在同一城市读书。”
晓荷听了,愣了一下,继而哽咽着说:“去年我邀你去省城读第三批,你不去,给你写信你也不回,今年我又邀请你去省城你还不去,我真是自作多情,你不领情,领情的人多的是。”说完转身而去。
目送她的离开,我的心隐隐作痛,但我没有心软去追。现在想来真不可思议,为什么那时我会有那样无知的铁石心肠。
后来我真的选择了北京一所高校,和李景做了邻居,也是想追随他前进的脚步,共同去攀登科学的高峰。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我的这个决定确实太草率太无理。都说:“初恋时,我们不懂爱情。”当初放得太开后来收得太紧太快。“一心向学,心无旁骛”,这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实际上却是自私自利的表现,罔顾别人感受,辜负晓荷一片真心,深深的伤害了她,心高气傲的晓荷也没有再和我联系。而我也说到做到,在六年多的大学生涯中,感情方面是一片空白。
听说,晓荷在大学期间谈了恋爱,毕业后两人分到一个地级市一家银行工作,很快就结婚了。
李景在学霸道路上继续狂奔,他在大学期间就考过了TOEFL、GRE,拿到了美国好几所大学的OFFER,最后他选择了普林斯顿大学,大学一毕业就去了美国。临行前,我俩相约去游了颐和园,在昆明湖里荡了船,在十七孔桥边合了影。从此天各一方,难得重逢。
李景在美国的读完博士后,在学校里呆了不到两年就出来创业,经过十多年奋斗,居然闯出一个上市公司,在同学中引为传奇。
这次回来,就是他公司在Nasdaq上市后,作为对自己的犒赏,带着家人回国休假省亲。
李景在美国读完研究生期间和李丽君结婚了,丽君也跟着去了美国。李景接着读了博士然后留校作了助教。在学校里谋生,尽管生活稳定安逸,但是经济收入不高,日子过得一直是紧巴巴的。这让娇小姐习惯的丽君很不满意,尽管他们相互仰慕相互吸引相互欣赏多年,但一旦落实到现实的柴米油盐中,彼此的矛盾就暴露出来。他们开始有了龃龉有了责备有了计较有了争吵。丽君终于在娘家的支持和怂恿下转身投入了一个有世交的官二代的怀抱。他们经营了十多年的感情和婚姻最后还是败给了现实的金钱。诚如张爱玲所说:真正的爱情是要落地柴米油盐的。过不了柴米油盐这一关应该都不算真正的爱情吧。
受此打击,李景——这个学习上的赢家,却不能成为人生的赢家,这让他一直秉承的“唯有读书高”的观念发生了动摇,让他学术上的“山顶”理论发生了坍塌。痛定思痛,也许是为了证明什么,或者是为了报复,他一改往日书呆子和学者气息,放弃了学术上的登山,纵身投入商海,开始向财富发起冲击。
有脑子的人,事业也比较容易成功,他分析了方兴未艾的移动通信行业,认为移动通信的技术服务和增值业务应该大有可为。于是就成立一家叫“MOUNTAIN TOP”的公司,给电信运营商提供移动网络规划设计、网络维护、网络测评和网络优化等方面的服务业务,又根据GPS和移动技术相结合开发移动导航技术。很顺利的驶入一片蓝海,经过十来年的积累和发展,公司的业绩和规模都令人瞩目,终于在科技板上市。目前公司市值五十亿美金。
这个如天方夜谭般成功的创业故事,李景说起来轻描淡写,有如翻过一页书而已。我却听得目瞪口呆,这是那个曾经和我上下铺三年,同桌三年,一起学习,一起睡觉,一起吃饭,一起玩笑,一起闹的李景吗?五十亿美金!让我这个在国企拿工资的人,用一百辈子都挣不到。二十年的时间,我俩的差距已经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至于感情方面,和李丽君分开后,创业前几年他也顾不上,直到公司走入正轨,才在一个同学撮合下,娶了他的一个远房表妹——Linda,一个一看就知道和李丽君不同类型的人,模样一般,但很清秀,性格也沉静,绝对是居家贤惠型,而且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去年他们刚刚有了一个男孩——Lucas,Linda知道我和李景关系非同一般,就请我给lucas作教父,我满口答应了。
我是因为总是适应不了北方的气候,所以本科毕业后,就考回省城大学读研究生,研究生毕业后本来也是可以到一所大学去当老师。可是人的想法总是会变,我当年那么坚决的想走学术道路,以至于那么决绝的结束了和晓荷的关系,可是当我研究生毕业后,突然开始厌倦了读书,甚至都不想继续呆在学校里过着清贫的生活。于是果断选择了一家听上去看上去都不错,实际也确实不错的大型国企。所以人总是会有“此一时,彼一时”的思想,能够秉持一生的信念实在少之又少。
我开始从事技术方面的工作,也做出来一些成绩,后来开始从事管理工作,多年来,凭着自己的勤恳努力,如今也是混到了一个部门领导的岗位,算是公司的中层骨干。家庭和事业都算小康,有两百多方的房子,有三十多万的车子,有模样漂亮的妻子,有乖巧可爱的女儿,完全符合一个幸福家庭的样板。
但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和李景一比,我的这点小成就简直不值一提,我的内心再也无法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