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烈阳热翻天,树上的蝉儿吱不停,地上的狗儿趴着睡,土里的蚂蚁打地窝。即便是山中的人儿,乘着树儿,迎着风儿,却依旧孬着一张猴脸望云霞。唯有半夜雨露时,才稍显的那么清新可人。
这不,东方的鱼肚才破晓,闷绝的瓦下叮当叫,林间的土路沙沙响。一丝丝若无若有的凉风趟过,引来一阵嗦嗦嗦的磨砂声。一众黑影,三三两两的倒映在林间。
白胡子老头:“小莫啊!此次下山,可不同于以往。以前呢!是成群结队的去做买卖。这次呢!可就你自己一个人了。所以呢!做大师兄的,得要再三告诫与你——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切记、谨记、莫要忘记……”
麻衣青年:“师弟明白,谨记于心!”
这一众四人皆是位于青云山脉、彩云峰上的“金刚门”弟子。为首的白胡子老头乃是门下大弟子——兜卜停,其一旁的二十小伙是其门内的七师弟——震莫怨;后排的短须大叔和书生打扮模样的男子,则是其二师弟“彩冉”和三师弟“胡艘”。
兜卜停:“还有呢!那个……那个……”
兜卜停抖着右手、磕着黄牙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后头的三师弟胡艘却是折扇一拍,两步走到其一旁,扶住他的右臂。
胡艘:“大师兄啊——!你先歇歇吧!容我们和小师弟聊聊吧!”
兜卜停:“去去去……这肚子里的千斤坠都还没落下呢!你就过来打岔,给我一边凉快去。”
被呵斥到一旁的胡艘瘪着一张黑脸,重重的摊开折扇,又狠狠的扇了两下。仰着喉头,盯着树梢,拉着长音哼哼哈哈的喝起来。
胡艘:“哎——呀呀!也不知道是谁?自黎明到破晓,从山头到山尾,叨叨个不停、喋喋个不休,愣是惊醒了枝头的鸟儿——是呱呱地往下坠,吓跑了土里的龙儿——是蠕蠕地亡命钻。这人家雷公一嗓门都还没喊破喉咙呐,就已经有人一个个地趴倒在地了……唉——!”
风大总有扇耳时,残阳也能催人泪。虽说,听着顺耳,却刺在心头。即便是老字号的大师兄兜卜停,也是越嚼越不对味,越听越不顺耳。一股怒火腾腾的窜上心头,让他是不自觉的转过头去。
兜卜停:“嗯?……你个穷酸书生,是不是又皮痒了……你给我站住。”
震莫怨刚想伸手拦住大师兄兜卜停,那头的三师兄胡艘一见势头不妙,早已拔腿窜入了林间。气得年已花甲的兜卜停,抖着两腿追了上去。
震莫怨:“哎!大师兄……”
彩冉:“别理他们,我们接着赶路。”
还想追上去的震莫怨,被二师兄彩冉按住。他只得是无奈的冲彩冉苦笑,回身朝着彩云峰的出道口走去。
震莫怨:“三师兄,不会有事吧!”
彩冉:“臭小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三师兄的德性。哪天不说话,就得皮痒。得让人扒了层皮,才会老老实实地躺着。”
震莫怨:“嗯!……”
彩冉:“第一次出远门,难免会不安,况且还是单独一个人。【见自家年纪最小的小师弟低着头、苦着黄瓜脸,彩冉心中是没来由的一酸。】要不我再去劝劝师傅,让他老人家收回成命。至少,派个人跟你同去。”
震莫怨:“别!千万别去,师傅的脾性,二师兄你是知道的。一旦话出口,是不会再收回去的。【一听二师兄这话,震莫怨急忙出口止住。心里打了一通鼓后,这才挺了挺胸膛仰望前方】况且……况且,我一点也不害怕。老早我就想一个人去闯天下了。”
彩冉:“你个臭小子!……”
见自家小师弟这般硬撑,彩冉只得叹了口气,轻叱了一声。
震莫怨:“对了,小师妹,小师妹她……她怎么样了?”
震莫怨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怯懦懦的开口询问。
彩冉:“彩芝……这丫头,肯定又在家里赖床了,回去之后得好好教训她一顿。”
一提到自家的丫头,彩冉就有些动气了。那彩芝乃是彩冉的独生女,打小就和震莫怨一起在“金刚门”习武。虽说,彩芝年纪比震莫怨小了两岁,也比他晚入门,可调皮的彩芝每次都要争着让震莫怨喊她作师姐。搞得震莫怨见到她就怕,瞅见她就跑。
震莫怨:“随口问问,二师兄用不着动怒。”
彩冉:“嘿!……这丫头,昨天还囔囔的要给你送行,却不知道她一整晚在后房捣鼓着什么个劲,叮叮咚咚的让人整晚都睡不好觉。”
震莫怨:“嗯!……”
不明所以的震莫怨只得嗯哼一声。
彩父:“记得小时候,那丫头整天都不学好,天天坠在我后头跑。在山里头追赶野猪崽,在树梢头偷掏鸟蛋儿。后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硬吵着要拜入师门。结果怎么样?竟敢跟我平辈论交,还把师门搞的鸡飞狗跳。真是个不孝女啊!【说着说着,彩父就不由的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这丫头——以后能不能嫁出去啊?!”
震莫怨:“……”
震莫怨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心里头是痒痒地,同时又感觉自己的天顶处是凉飕飕的。左搔又挠,不知如何开口。
正在他尴尬的时候,一道模糊身影突然自一旁的灌木林里飞掠而出。
震莫怨:“三师兄?”
待他看清人影后,差点笑喷出来。此时的胡艘是衣裳不整地驻立在二人跟前,全身还挂满了藤蔓荆棘,散乱的头发是东一茬、西一茬地晾着,着实像极了落败了的斗鸡。
胡艘:“真是累死我了,大师兄这个老家伙,都一把老骨头了,身手还那么矫健,折腾的我专拣小道跑。”
胡艘不耐烦的扯掉身上的藤蔓,嘴里还嘟嘟囔囔地数落起自家的大师兄。
彩父:“嘴巴干净点,不可以对长辈无礼。”
胡艘:“二师兄,你什么时候也变的这么老古董了?”
彩父:“臭小子,你是不是嫌大师兄教训的不够!还敢过来找我霉头。”
胡艘:“真是晦气!好心成了驴肝肺啊!要不是我把大师兄引开的话,你能和小师弟聊得这么开心嘛!再说了……”
彩父:“你这鸟嘴,真是怕了你了,给你……”
胡艘的牢骚还未发完,彩父就从腰间解下了酒葫芦,甩手扔了过去。
胡艘:“唔——!真香呢——!这是梅子酒,单闻这醇香,就可以断定有二十年份了!”
彩父:“瞧你那馋样,这可是我的珍藏,你省着点喝。”
好酒的胡艘,抬首就咕噜。
清风凉习,美酒荡气;往昔旧忆,今日重温。老将迟暮,小将蓄势;铁戟沉沙,金涛拍岸。
一行三人行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这才瞧见彩云峰境地的出道口,一块满身刻痕的黝黑巨碑岿然不动地屹立在路的一旁。
彩父:“镇魔碑!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莫怨,接下来的路途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胡艘:“正所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小师弟,此番来回,愿你能有一翻作为。似那麻鸡变凤凰,鲤鱼跃龙门。行走在外,莫要丢了我们‘金刚门’的脸面。”
胡艘上前搂住震莫怨的肩膀,抬手间不忘再品一口梅子酒。
震莫怨:“师弟记住了!”
彩父:“别听他胡吹乱扯的。记住,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回来,就比什么都要好!”
震莫怨:“嗯!知道了!”
震莫怨:“二师兄、三师兄,就此告别了!”
彩父·胡艘:“一路保重!”
震莫怨抱拳冲二人辞行离去,便头也不回的向出道口疾驰而去,看得后头的二人是一脸怅然。
“震莫怨——!呼呼呼——你给我站住。”
震莫怨:“小师妹!……”
彩父:“彩芝!……”
胡艘:“哈哈哈!这里缺了谁都可以,唯独不能少了小师妹。”
不知何时,一个长相俏丽的姑娘是漂浮在半空中,一手指桑、一手上扬的怒瞪着震莫怨,秀肩还背伏着一个硕大的包裹。一身衣裙随风飘荡,假以淡淡的雾气遮掩,朦朦胧胧间好似变了味的九天仙子临尘。
悬浮在半空中的彩芝瞥见震莫怨有些出神的望着自己,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而后,她是顺着绳索滑了下来。走向彩父二人时,是这边瞪了一眼,那边白了一眼,正眼是颔首低帘地瞥向震莫怨。
让正面的震莫怨是手心捏出了一把冷汗,心中更是有股想逃跑的冲动【这不像是平时的彩妹啊!】。
彩芝:“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不正经。”
路过二师兄胡艘时,彩芝还不忘报复一下刚才二师兄的戏言,搞了二师兄是左右晃脑嘿嘿嘿地偷笑。
彩芝:“臭——老——爹——!”
彩父:“臭丫头,干嘛瞪着我?”
彩芝:“你竟敢不遵守约定!昨天不是说好了要叫我起来的嘛。”
一手叉腰来到彩父跟前的彩芝是振振有词的骂道。
彩父:“谁叫你昨晚那么晚才休息,今早我可是连叫了你三趟,临走之际还交代你娘,要再叫醒你一次。你个臭丫头,还敢反过来责怪你爹。”
彩父这一反驳,顿时让彩芝羞恼了起来,气得跺跺脚侧头转身了过去。过会儿又转身回去,跺着脚跟骂道。
彩芝:“反正就是你的不是,你没把我叫起来,你不遵守约定,你个满嘴谎话的臭——老——爹——!”
说完也不理自家老爹作何反应,错身欲要冲向震莫怨。却不想,那震莫怨不知几时起,蹑手蹑脚的走出了十丈开外去。气得彩芝是差点想要撸起裙袖,后又想想不对,就放下了双手。
彩父:“你,你……你个臭丫头……”
彩芝:“震莫怨!你个混账,你想去哪里?给我站住!”
彩父:“臭丫头,你说话能不能文雅一点……”
一侧的胡艘急忙扯住正要迈步上去的彩父,待自家二师兄舒了口气后,这才贼兮兮的咕哝着。
胡艘:“二师兄,你先消消气,彩芝这丫头以后就交给莫怨去管好了。你说,是不是呢!”
彩父:“你个臭小子……彩芝这丫头性子过于顽劣,现在要是再不好好的管教,以后难保不给莫怨惹出什么麻烦来。”
“儿孙自有儿孙福!师弟何必过于忧心呢?”
二人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苍老的声音,吓得二人俱是一跳。
胡艘:“呵呵呵!大师兄,你什么时候到的?”
回身瞧见大师兄兜卜停是一身无损的踏步而来,吓得胡艘是身子僵直、面皮发硬。
兜卜停:“哼!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真以为我追不上你呢?”
一见兜卜停抬掌就要劈来,胡艘赶忙先其一步弯腰弓身,连陪不是。
胡艘:“师兄息怒!师弟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兜卜停:“哼——!今天是莫怨下山的日子,就暂且饶过你这一次。”
胡艘:“大师兄慈悲为怀,师弟我,真是感激涕零啊!”
说着说着,胡艘就要把脸凑过去。却不知自己一身酒臭味,正气势汹汹的扑打在了兜卜停的脸上,呛得他是差点背过气去,气得他是连忙挥手。
兜卜停:“去去去,给我一边站着去,光看你那猴架,心里就来气……”
喝退胡艘后,兜卜停负手侧身到彩父的身旁,干瘪的柿饼脸还挂起了笑容。
兜卜停:“二师弟,你说彩芝会不会,就这么随着莫怨一起去了呢?”
彩父:“真要这样——!那就好了!”
震莫怨:“呼——!彩芝,你要追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过了镇魔碑,就出了彩云峰的境地了。”
眼看就要出了出道口了,震莫怨急忙止步,回身抬手止住后头紧追而来的彩芝。
彩芝:“呼——!呸!你以为我喜欢追你嘛!【面颊微红的彩芝急忙刹住步伐,有些气恼的将秀肩上的硕大包裹丢了过去。】呐!这是给你的东西。”
震莫怨:“什么东西这么沉?”
入手沉甸甸的,不禁让震莫怨吃了一惊。
不过他这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对面的“刁蛮”丫头,立马气嘟嘟的骂了起来。
彩芝:“你的鼻子是木头做的吗?这大的一个包袱,难道你闻不出味来嘛!哼!”
彩芝气恼的跺了跺脚。
震莫怨耸了耸鼻翼,一股熏香味一溜烟地窜入了鼻间,当下他便知晓了包裹里的东西到底是何物了。
震莫怨:“谢谢!【‘这才像平时的彩妹嘛!’心中这么想着,脑瓜却是忽地闪过一道留影。】昨晚,辛苦你了!”
彩芝:“油嘴滑舌。【秀容更添三分娇羞的彩芝,嘟嘟囔囔地诅咒起自己的老爹来。】臭老爹,死老爹,那个破嗓门又再漏风了,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找他算算账……”
震莫怨:“要是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走了。”
将包裹挎入肩头,震莫怨便要转身离去。不想,后头立马发出一道急切而又短促的尖叫声,刺得他是耳膜隐隐作痛。
回首望处,不见佳人嗔怒,却见孤影寂寥;不闻霹雳雷火,但闻哽咽语塞。
彩芝:“震莫怨!……你个无情无义的家伙,一声不吭的就想走了嘛!”
震莫怨:“小师妹,……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彩芝:“没想怎么样?”
震莫怨:“那……我走了。”
彩芝:“震莫怨!……”
震莫怨:“小师妹?!……”
轻风起抚,琉璃闪烁;往事如烟,如梦似幻,琴瑟管弦——嘀嘀——叩心弦……
“哼!一个男孩子,在那边哭哭啼啼的,羞不羞脸呢!”
“……关……关你什么事?还有,你是谁?怎么偷入我们金刚门的?”
“要是我回答你的话,唔……你就要叫我姐姐,嘻嘻嘻……”
“……我……我才不叫呢!”
“叫不叫?”
“不叫。”
……
“莫怨,从今天起,彩芝就是你的九师妹了……”
“凭什么要我做这个爱哭鬼的师妹,我——要做他的师姐。”
“快,叫我师姐。”
“凭……凭什么,要我叫?”
“因为我比你聪明啊!”
“不叫……师妹、师妹、师妹……”
“你……你给我站住……”
……
“呜呜呜!……”
“师妹?你……你怎么啦?”
“笨蛋,叫我师姐。”
“师妹!你的膝盖在流血,我……我帮你止血,……嗯!这株茯苓花的花叶就能止血。”
“师妹!可能……会有点痛,你……忍耐一下……”
“笨蛋,说了要叫我师姐……你,你能肯定它会治好我嘛?……”
“我……我见过师傅用这种药草,给人家治病。而且……还治好了呢!”
“笨蛋,你要是敢骗我的话,绝饶不了你……”
“好痛……好痛……呜呜呜!……”
“师妹……给你……这顶花环,你觉得……漂——亮——嘛?”
“哼!”
“来……我……给你戴上……”
“……嗯——!漂亮嘛!……”
“漂……亮……,非常……漂亮——!”
“那……那你以后,就只能看着我,只可以和我在一起,再也不许你和玉师姐呆在一块了……”
“啊——!”
……
“砰——!”
“小师妹!?……你干什么?怎么不敲门就闯进我的房间。”
“哼!我哪次敲过门了。”
“那倒是……嗯!不对……”
“不对你个鬼头,……这个……这个给你。”
“这是?!……”
“你可别多想咯!这是我娘叫我拿过来给你的。”
“伯母一向心灵手巧,这套衣裳一定漂亮……???……这,这真的是伯母做的吗?”
“什么?你有意见嘛!”
“没有,没有。”
“哼!……今晚是游灯节,你穿上这套新衣,和我……一块去……”
“好的!”
“……美嘛!”
“很美……”
“……”
“没想到,在冰雪和雾气中的灯火,竟然这么美!……”
“震莫怨——!”
“小师妹?你怎么啦?”
“……哼——!既然你觉它们美的话,那就叫它们陪你得了。”
“小师妹——,你去哪里?”
“回家——,……笨蛋、木头,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
……
夜昼更替,冷暖交汇,激荡起一股狂风。卷走了落叶,掀开了枝丫,更是劈开了一条天际线。一抹晨曦横扫八方,照亮了大地,唤醒了万物。
彩芝:“……外头风大,小心进了沙子……还有……晚上记得披件衣服,小心着凉了……还有……还有……”
说到最后,彩芝的声音是越来越小了。
震莫怨:“……还有什么?”
震莫怨轻唤了一声。下一刻,却引来八倍音。
彩芝:“你催什么催啊!……还有……【彩芝不由自主的搓紧了自己的秀拳,玉脸更是一片殷红。】还有,不许你在外头勾搭别的女孩子!”
震莫怨:“小师妹——!……???”
撇下最后一句话,彩芝头也不回地往来时的路,十倍速度地飞射而去。徒留,震莫怨一个人,呆瓜呆脑地愣在那里。